第六卷 灰色的彼得潘 与野兽重逢

天。我单刀直入问阿司:

  “关于你的脚,我听千裕讲了。怎么会有人做出这么过分的事!”

  阿司的表情沉了下来。或许从我进门到现在,他都只是在扮演“兄代父母职”、招待妹妹男友的理想角色而已。

  “是啊。因为这样,我只好辞掉店里的工作。医生也说,疼痛大概一辈子都无法消除吧。”

  看来已经有点醉了的千裕看了看哥哥,又看了看我。

  “如果走在路上又碰到那个男的,你会怎么办?"

  阿司看着残留在小咖啡杯杯底那有如泥水般的咖啡,好一会儿没有讲话。

  “我也不知道。一开始我很想杀了他,就算为此入狱也无妨。但后来我觉得,如果自己做出这种事,在这个社会上其实和自杀没什么差别。”

  我也不知道。千裕说:

  “可是我真的很不甘心。一个夺去别人一生梦想的家伙,竟然只在少年辅育院关一下就可以出来,真是太奇怪了!"

  就在那个时候,阿司缓缓开口:

  “若能和他面对面看着彼此交谈,我的心情或许多少会有所改变吧。”

  千裕和我几乎同时回话:

  “为什么?”

  “对于犯罪的人,我们常会觉得‘做出那种事,根本不是人!’,对吧。没错,这种无药可救的野兽确实存在,却不是每个犯罪者都是如此。如果通过交谈,我能发现袭击我的那个人并非无法理解的野兽,还算是个人的话,我觉得自己的恨意会有所不同。”

  讲完这番话,阿司喝掉最后一口浓缩咖啡。

  “沉在杯底的砂糖出乎意料地好喝。或许是我太天真了,我总觉得,不把对方当人看、让自己继续这样又怕他又恨他的话,对于自己的心理也有害。虽然当不了厨师,但我一定还有别的事能做。我不希望自己老是受困于怨恨之中。虽然还会恨他,但我希望能克服这种恨意向前走。”

  这时我才领教到,什么样的人真的值得敬佩。面对野兽时,要采取什么样的态度,才像是个人呢?是为了报仇拿棍子揍对方,还是看着对方的眼睛与他交谈?事实上,这样的选择也是一条很细的界线,可以区分出你到底也是只野兽或是人类。我看着阿司的眼睛说:

  “我知道了。如果有什么我能做的,我都乐于协助。”

  次周星期二晚上十点过后,千裕再次打电话给我。那时候我还在看店,而且是生意即将达到最高峰的时候。酒醉的客人掏钱都很大方。

  “阿诚哥。"

  乍听之下很像是惨叫。夜风在手机的那头呼呼吹着。

  “你从哪里打给我的?”

  “家里。我现在在阳台上。我哥变得有点不太对劲。”

  我请那位想买两包章姬草莓的醉客等一下,他在嘴里念念有词地抱怨起来。从那天阿司给我的感觉,实在很难想像他的“不太对劲"会是什么样子,毕竟去他家做客时,我是那样打从心底佩服他。

  “怎么个不太对劲法?”

  “他一回家就开始磨菜刀,一直到现在。他把家里所有菜刀都排出来,一面念念有词一面磨菜刀。我是从厨房外面听到的,我哥一直在说‘我看到他了,我看到他了,我看到他了’。”

  这下连我也想要惨叫了。

  “他碰到音川了吗?”

  “这点我不敢断定,但恐怕正是如此。"

  再怎么令人敬佩的人,情绪还是会有不稳定的时候。阿司原本很想克服那股恨意,但或许是因为看到音川本人,变得无法抑制自己的情绪。

  “看来时间很紧迫了。”

  “你打算怎么做,阿诚哥?”

  “之前你哥曾经提到,再碰到对方时自己会有什么反应,对吧?”

  “你是指‘和他面对面看着彼此交谈’吗?这种事根本做不到吧!”

  到底做不做得到,不试试看又怎么知道?

  “明天我会试着展开行动与音川接触。”

  “但你要怎么让他和我哥见面呢?对方已经为此偿罪了,根本不可能硬要他听你的吧?”

  “别担心,我有办法。”

  我挂掉电话。这时我的表情恐怕很狰狞吧,醉客极其低姿态地把一包草莓与千元大钞递给我。

  星期三早上十一点,我站在音川住的公寓前面等他。他还是一如往常穿着那件脏牛仔裤,弓着背走过提早绽放染井吉野樱的街道。他在平和通右转拐入常盘通,然后再拐入剧场通。接着他穿过西口五岔路,朝着新绿初萌的西口公园走去。他一副无力的样子,在圆形广场的长椅上坐下。

  冬天时显得比较畏缩的鸽子,现在为了找吃的又跑来了。我在附近的自动贩卖机买了罐装温咖啡,朝他坐的长椅走去。我都站在他眼前了,他的头还是抬也不抬。我把腰往他身边弯下,把罐装咖啡放在他旁边,然后面对着他说:

  “你就是音川荣治没错吧。我叫真岛诚。”

  听到我的名字,他的脸色略微变了一下。连这样的小鬼都认识我了啊,或许我是个仅限于池袋当地的偶像也说不定。音川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咖啡。

  “喝吧,我一个人喝不了两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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