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继续说道:
“……再看看今天能不能再拿些香蕉回去。真的很对不起,我们家实在是太穷了。”
他那诚实的样子逗得我不由地笑了出来。环视店内,我看到了在我脚边一大堆染上黑死病快要烂了的菲律宾香蕉,我把它们标价一串五十日元出卖,其实也就是等于白送了。
我有心送些给他,但还是想跟他开个玩笑,便朝他合掌膜拜,感觉连自己都要变成一个虔诚的小乘佛教徒了,还说:
“我们家也好不到哪里去啊。你难道连五十日元都没有吗?”
男孩听了摇着头回道:
“五十日元?有是有,可是不能用啊。好吧,那今天就抱歉了。”
显然,他以为我不愿意给他香蕉,便道歉准备离去,我赶紧朝那男孩喊道:
“别着急走嘛,你是哪里人啊?叫什么名字?”
矮个子男孩一听到我的问话,就知道又有戏了,便高兴地马上回过头来,表情显得豁然开朗了起来,他那小鸟般的声音又高声地说道:
“我是从缅甸来的,名字是沙雅?索森奈。”
我听完,便笑着点了点头,把脚边那一大堆码得很高的快烂的香蕉一股脑倒进白色塑胶袋里,递给了男孩。
“好了,沙雅,拿去吧。”
令我难以置信的是,这个来自缅甸的少年竟没有去接那一袋香蕉,而是在西一番街肮脏的人行道上跪了下来,双手合掌虔敬地朝我磕起头来。这恐怕是我这辈子受过的最重的礼了,一时间,我看得目瞪口呆,不知该怎么做了。
路人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些什么,便纷纷绕道而行。
男孩叩完头,便起来接过塑胶袋,然后朝西口五岔路的方向离去了。
目送男孩走了以后,我转头回到店里,没想到老妈向我摇头说道:
“阿诚,你看你都做了些什么?该不会想把最值钱的哈密瓜都免费送给他吧?”我朝这毫无慈悲心肠的笨女人合了个掌,笑着对她说道:
“不过是五十日元一串的烂香蕉罢了。就当是到寺庙里上了香油钱。就算到寺庙上香,恐怕花的钱都比这多呢。再说他还会顺便为我们祈福呢!”
老妈好像看外星人一般用冷酷的眼神瞪了我好一会儿,接着便爬楼梯上二楼看她的电视去了。
看来宗教信仰还真不容易受到别人的理解。
◇
从那以后,我就会多起一个心眼,只要是那些没卖相的水果,我都会先不经意地检视是否还能吃。不管是有点坏的凤梨和香蕉,还是没卖完的草莓或是被压扁的柳橙和柠檬。我全都把它们收起来,反正对这些水果来说,与其当垃圾扔掉,还不如让沙雅家人吃掉呢。
我事先将这些果香四溢的塑胶袋准备好,等待着男孩到来。店门口的音响播放的是贝多芬的第五小提琴交响曲,曲名好像就是《春天》。对于这位伟大的乐圣,我并不喜欢他后期那深奥复杂的名作,反而对他那些早期和中期的作品更崇拜。论到交响曲,我最喜欢的则是三、四、五号。
这些曲子都是贝多芬在三十几岁以前写的,所以充满了年轻气盛的霸气。对我来说,这简直是最大的享受,所以我经常在肮脏的池袋街头静静地坐着,而心神早已跑到了充满活力的艺术世界里。
在屋里坐久了,便想到店门外去晒晒太阳,我出去的时候,正好看到沙雅从车站那头走来。不知何故,他这一次却低着头,似乎刻意避免看我们家的店。我赶紧走回店里,把那个早就准备好的塑胶袋从冰箱里取了出来,接着回到人行道上开玩笑地合掌朝他喊道:
“沙雅,快来,今天我可替你准备了四种水果的豪华拼盘呢!”
我原本以为这缅甸男孩会很高兴地奔过来,没想到他却抬头拼命以眼神向我示意些什么:先是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见我不理解,又用视线指指走在我和他之间的一个貌似上班族的男人的背影。只见这个身穿灰色西装的男人手提一只薄薄的公事包,正一脸困惑地看着我。从我身旁走过时,沙雅悄声对我说道:
“阿诚先生,谢谢您。我要等事情办完后才能过来拿。”
匆匆说完这句话,沙雅便追上没停下脚步的西装男人,转了个弯走上了浪漫大道。走到转角处时,还偷偷躬身向我道了个歉。他走上的那条路是什么地方,在这一带住了二十几年的我是再清楚不过了。
那里就是池袋二丁目著名的宾馆街。
夜莺和牛郎聚集的地方。
此刻我的心理只能用震惊二字来形容,我凭直觉就猜到了真相。在这一带长大,这种直觉是天生的。沙雅逃了课,而且向男人出卖自己的肉体。
看来他说自己家很穷并不是开玩笑的,他家的境况一定超出了大多数日本人的想像。
没有任何奢侈的消费目的,也没有远大的奋斗理想,他出卖自己十来岁的稚嫩身体,恐怕就是为了让家人有口饭吃吧!而我呢,却只能像个傻瓜似的呆立在水果行店门外,任凭提在手上的塑胶袋里溢出的烂熟果香熏着我的鼻头。
◇
我等到晚上也没见沙雅到我们店来。于是那些水果就被扔进了垃圾桶。而且过后的好几天他都没来过,随着春天的深入,气温越来越高,店里水果的损耗也越来越多,任何一家规矩做生意的水果行,都会把起码两三只塑胶袋的货扔掉。不管沙雅有没有来,我每天都会将准备送他的几袋水果冰在冰箱一角。
就这么平淡无奇地度过了一个礼拜,到第二周的星期一,他终于穿着一件薄得可怜的白衬衫来到店里。这次沙雅一走进我家店里,并没有再朝我傻笑,而是径自指向那种整盘(一盘五颗)出售、标价八百日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