淤青的我这么向她拜了个年,换上和服的老妈也在店里向我鞠了个躬,并以同样亲切的口吻向我拜年回礼。
二十年来,我家的年就是这么过的。
细想起来,我之所以还被人认为是一个有教养的小伙子,大概就是得益于这种教育吧。
元旦那天,我舒舒服服地躺着看了一整天大同小异的贺岁节目,也享用了从西武百货地下街买来的贺岁料理。但所有的这一切喜庆内容都无法磨灭我对利洋案子的思索。
整整一天,我都在思索着该编什么理由去向南条大叔解释。说老实话,撒谎方面我可是行家里手,但在这个事情上,我的这种才能却一点也发挥不出来。因此我在编这个粉饰阿利为人的谎时,我莫名地感到心情万分沉重。
晚上九点五十分的时候,我告诉老妈要出门一下。其实是去赴南条大叔的约会。
从我家走到艺术剧场大概只要五分钟左右。我先到那些花贩那买了一束白色百合,然后向约定地点走去。
大老远我就看到了露台。露台在这个夜晚又显得非常醒目,因为和我第一次见到大叔时一样,那些点点随风摇曳的烛光不能不吸引行人的目光。
许多因放年假而显得兴高采烈的行人带着酒意从露台旁走过,当然,他们是不会关注那个告示以及死在这里的阴魂的,毕竟,他们和他并无任何的交集。
而我呢?不正是一个偏离自己生活轨道,无意中跳入利洋的交集中的一个异类吗?
我把买来的百合堆到大叔的花束之上,然后从口袋里掏出和第一次见面时买的一样的罐装咖啡。
南条大叔显然很高兴看到我,他调皮地抬起双眼看着我,并笑着说道:
“你小子,看来还准备得挺全的嘛。”
看得出来,如果没利洋这档子惨事,他会是一个非常乐观的人。我默默地在大叔身旁坐了下来,不敢正视他,轻声说道:
“我是心中有愧疚,因为我到现在也没有给您帮上什么忙。而且还把事情弄得一团糟,你看看我还被打成这副德性,想想都觉得不划算。”
这就是我为之后的叙述做准备而说的话。大叔笔直地凝视着我说道:
“关于我家阿利,我也听过一些负面的传言。打从他念中学起,我就常去上野警署保他出来了。不过,只要是你所说的,我都相信。”
爵士出租车的司机说完便笑了起来,并把视线移向烛光。
我在心里对自己说:“等会就回家去吧,盖上棉被好好睡一觉,明天一醒就什么都会忘了。”
就在我的内心两种矛盾心理在斗争和挣扎的时候,意想不到地听到了一声有如女神来临般的声音。
天啊,这是一个让我坦诚地说出一切的温柔之音吗?我再也无法忍受了。只听那声音说道:
◇
“两位晚上好。”
那声音沉静得好像一阵初秋的微风。
我连忙回过头去,看到一个身穿白色羽毛大衣的女人,后头还站着一个上班族打扮的温和男人,站在稍远一点的则是晴美。我目测了这对男女的身高,分别是一米七五和一米七。穿着白色大衣的女人捧着即将临盆的肚子深深向我们俩鞠了个躬说道:
“我叫松冈未佐子。这五年来,我每天都是在战战兢兢中度过的,深怕真相哪天会被人发现。现在我决定了。那天晚上,把利洋先生推下阶梯的,是我。”
这无疑是一个晴天霹雳。
我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南条大叔的侧脸。只见他原本困惑的表情先是转为惊讶,接着又在视线落到她的大肚子上时转为同情。南条大叔问道:
“我听不大懂。能把事情从头到尾说明白吗?”
这回站在后面的晴美走了出来。也许她是刚去神社参拜回来吧,她身上依然穿着过时的套装,而上身还披了一件不起眼的黑色大衣。我向她摇头示意,但面露微笑的晴美完全拒绝了我的好意。她向南条微一侧身,坚定地说道:
“那晚,是我向阿利坦承提出想和他分手。我一直不敢让爸爸知道,其实阿利在家里是十分粗暴的。我整天挨他暴打,身上的淤青一整年都没消过。即便如此,我还是碍于恐惧不敢和他分手,直到遇见了一个真正让我心仪的男人。”
南条显然没有想到事情是这样的,他那半白的平头几乎垂到了地砖上,嘴朝地面吐出了一句:
“那个男人就是志浩吗?”
两眼望向前方的晴美此时已是泪眼婆娑,大滴的泪珠滑过黑色大衣,一滴滴落到了露台上。
“是的,就是志浩。志浩愿意聆听我倾诉一切痛楚,待我温柔体贴,就是到今天,他也从没出手打过我。如果换在五年前,任何一个不殴打我的男人,在我的眼里就算是够温柔的了。”
南条坐正身子,认真地朝晴美一低头,道:
“原来是这样,真是对不起,我为我家那不孝子糟蹋你的行……”
话还未说完,突然大叔抬起头,用一种惶恐的眼神问道
“不过,明洋是利洋的亲骨肉吗?”
对于这个问题,泣不成声的晴美已经答不出半句话来,她只能拼命摇头。看来南条大叔已经完全明白了,只见蜷起身子来的他,身影似乎显得更渺小了。
“明洋他……明洋他真的不是我的孙子。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受此重大打击的大叔不断重复着这句话。但最后他还是克制住了自己伤感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