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电子之星 献给宝贝的华尔兹

  我喜欢到街上游荡,也喜欢看街上形形色色的人。我的许多朋友都知道我这个爱好。但是近来我发现,在这池袋的街头,一种特别的东西多了起来,那就是一种枯萎的白花。也许在大马路的十字路口或人行道;也许在取完一笔小钱后抽身离开的提款机旁;也许在住宅区内的小型儿童公园入口……总之,总会看到这样一些白花。

  这种白花是用铁丝之类的东西固定在栅栏或电线杆上的。据说是某些人过世后,爱慕他(她)的人祭上的象征物。在那些花朵旁,又往往会看到旁边摆着拉开拉环的啤酒罐,或尚在燃烧的香烟;有时则是被雨淋湿的泰迪熊,或是第十几代假面骑士的变身装备玩具等。

  这些花朵和东西明明摆在热闹的大街上,但却让人感觉是令人窒息的真空场域。大家分明都看得到,但却会自然移开视线佯装视而不见。

  看到这种白花,我们也许会在心里为这些丧命的人儿感到惋惜。

  但逝者已往矣,生者还将继续生活,所以惋惜之后,我们的思绪又会被当天午餐该吃什么、自己的男女朋友,或者挂在橱窗里的崭新牛仔裤给吸引过去。或许这就是人生的无奈吧,谁会太多地关注一个失去宝贵生命的特别地点呢?

  而事实上,在漫长的人类史之中,有无数场所都看得到死亡的踪影,大家每天都一步一步走在曾有前人死过的土地上。而正是历史的这种残酷性,使我们清晰地认识到,人的死亡其实是一件很稀松平常的事,它和被丢弃在路边的报纸、随手扔掉的烟蒂,或被踩碎的圣诞树星饰一样稀松平常。

  但是,人又是天生畏惧死亡的,如果死在某个地方的人是你眼中无可取代的人,你又会作何感想呢?你还能视而不见地把视线从这铺着柏油或石砖的冰冷角落移开吗?

  我曾亲眼看到几滴眼泪落在一束固定得稳稳当当的白色花束的花瓣上,并在新的一年的第一天,目击这几滴眼泪如何溶化硬邦邦的愤怒与憎恨。好吧,让我来为大家讲述这池袋街头关于几十束花的故事吧。

  我彻底了解,不论我们活在一个如何恶劣的时代,总是有更多的人愿意去原谅别人。虽然说起原谅与被原谅总是会和错误扯上关系,虽然这种错误的故事在圣诞与新年的欢乐气氛里讲述多少有些令人扫兴,但我还是请你停下手边的工作,好好听听吧。

  这是一位我打从心底崇敬的古怪大叔的故事。

  ◇

  这件事是在年底发生的,当时距元旦只有十天时间了。为了赚取老百姓因节日狂欢而松开的钱袋里的钱,池袋的商人们把整个池袋都染成了一片圣诞红。丸井百货的正门入口也挂上了两枚宛如仓库大门般巨大的鲜红广告牌,银箔色的圣诞树也被灯光照耀得熠熠生辉。

  好不容易等到我那水果行可以关门,料理完一切,我便迫不及待地将CD随身听塞进腰包里,走上了街头。我当然不是去和哪个美女约会,而是想到这寒风刺骨、让人口吐白雾的地方享受一番穿得暖暖地散步的感觉。

  在我的眼里,红绿灯和车尾灯都显得无比清澈漂亮,明亮夜空中的浮云,也在地上霓虹灯的照映下怱红怱黑地缓慢移动。

  为了享受这种闲逛的乐趣,我特别穿上了一身最适合在寒冬中行走的冬装:灰色连帽罩衫,再罩一件暖和的双排扣棉大衣,腿上套的则是有六个口袋的低腰宽脚裤。在这个季节出门,一些小配件也是不可或缺的,比如说毛料棒球帽、皮手套、饶有迷幻风味的七彩条纹围巾,现在我的身上就把这些小玩意儿全都戴上了。

  如此全副武装后,我踏着轻盈的脚步,走上满是醉汉与情侣晃荡的街头。尽管日本经济现在不怎么景气,但生活还是照常进行,上班族该喝酒还喝,情侣族该做爱照做。十二月的池袋并不因经济的萧条和天气的寒冷而有丝毫的变化。

  入夜后,我常独自在这一带的大街小巷中听着自己喜欢的音乐漫步。挺直背脊,挥舞着双手慢慢踱步,时间大约都在三十分钟至一小时之间。周遭虽然是一片脏乱,但这一切都让我感到那么亲切,或许这与我从小就在这里长大有关吧。

  当晚我在西口的岔路前穿越立敦大道,以余光眺望已没有半个学生的校园,享受着在西池袋三丁目散步的感觉。这时我的工作就是边听音乐边回想一整天发生过的事(当然全都是些无聊的小事),思索着翌日该做些什么(同样都是些无聊的小事)。欣赏着夜里的校舍与树木的剪影。再怎么无聊的小事,在此时竟都会奇妙地让人觉得有趣。

  当我转完一圈,折回到剧场大道时,时间已是凌晨一点。就在这时,我突然看到一道不像电灯发出的微弱光芒,怱明怱暗地照耀着前方的路面。

  仿佛有一种魔力,这道光竟吸引着我直朝它走去。当然,另一个重要的原因是由于这是我回家必经的路。就这样,这位浑身冻僵坐在地上的古怪大叔和悠悠哉哉散着步的我迎面撞了个正着。真是没有想到,两个正常在路面上走的人也会发生“车祸”。

  ◇

  东京艺术剧场后头是一片辽阔的露台。这个铺有白色地砖的露台比人行道要高出几个台阶,在绵延数十米宛如舞台般的阶梯之间,随处安装着不锈钢的栏杆。我是在一根栏杆支柱下看到这道烛光的,烛光旁有如一家露天花店般摆满了白色花束。在几支蜡烛和白色花束前方,那个年过五十的男人正弓着背盘腿而坐。

  他想必有一位家属不幸死在这里吧。虽然他一身曾风靡上个世纪的雅痞打扮:红色羊毛衫配白色的衬衫,松开了的衣领上则打着一条皱巴巴的斜条纹领带。但他的年纪显然已经把他那种追求时髦的心态衬得有些可笑了,他的头发和胡子均已半白。

  和平时一样,从那些蜡烛旁走过时,我没敢看那大叔一眼,因为他那低垂的双肩、面容悲哀的侧脸,实在让人不忍入目。

  人行道的另一端沿路种满了杜鹃花,在杜鹃花丛里,一根路灯杆兀然而立,路灯杆上钉着一块尘埃满布的告示板。我本就好奇,便慢步走过去看看上面都写了些什么,只见上面写着:

  此处曾于平成九年十二月二十七日凌晨一点发生过凶杀案。当时曾目击任何可疑人物或犯罪行为者,请速向本署报告。

  池袋警察署

&em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