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真的要放了我?”
被稍微打开的窗缝里传来秀人细微的声音。崇仔酷酷地回答:
“是,反正你们的车子已经瘫痪了,想怎么样随你。”
我冲着车大叫道:
“广树,你在吗?怎么样?”
前面的车门开了,走下来一个面容极其憔悴的男人,看上去有三十岁的样子,鲜艳的风衣和尼龙运动裤。他就是秀人,远不如照片上健康年轻。斜系安全带、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广树这时探出小脑袋。计数器发出令人怀念的喀嗒喀嗒声。广树笑开了脸。
“小侩·PIZZALA·麦当劳·Mister。我就知道,阿诚一定能听瞳。”
了不起的学习障碍儿。可此时我竟一时无语,找不到应付此情景的话语,只觉得胸口揪得紧紧的。虽不甘心又奈怎样!我把手中的纸袋扔给秀人,说:
“里面有两百多万元,不过不是我的,是你母亲雪伦吉村的。她怕你落在多田手里丢了性命。拿上钱,去你想去的地方吧。”
吉村秀人紧紧抱住纸袋,弓着背,一副深刻反省的样子,不过这只是我的猜测而已。倘若换作我,才不会把自己的钱白白送给这样一个家伙呢。
过路的人渐渐从四周聚集过来,于是我们急忙抽身撤出,只留下一笔修车费和休旅车在那里。这就是G少年的做事风格,漂亮得令我佩服不已。临走前和崇仔说好晚上在池袋的夜店碰面。三辆车行驶到最后就剩我的DATSUN,G少年的那两辆早已消失在了路口的拐弯处。坐在我旁边的广树眼睛望向窗外,手里依然嗒嗒嗒地按着计数器,我又看到了他那坚定的笑容。
池袋的街道上一派圣诞前夕的景象,不仅随处可见红色缎带和金箔铃铛悬挂于路边,还可到处听到让人丧失信心的歌曲《圣诞铃声》。我驱车缓缓驶过,来到池袋本町。到了多田的丰岛开发,我把车停在公司的后面。
“嗯,阿诚……阿诚不可以喜欢我,你得欺负我,因为凡是我喜欢的人,最后都对我做出了很不好的事情。”广树小声念叨着,“我曾喜欢爸爸,也喜欢哥哥……所以我不可以再去喜欢别人,别人也不可以喜欢我的。”他一边说一边无精打采地按着计数器,“如果阿诚还照样喜欢我,我会变成一个非常奇怪的人哦!”
说完他不再看我,视线转向嵌有防弹玻璃的那栋楼,眼泪也跟着流了0j。来,但他脸上却又出现了谁也无法改变的笑容,那笑遥远至极。广树强压着声音哭泣着。
我侧过身将这个十岁小鬼紧紧搂住,那身体单薄却温热。计数器从广树的双手里滑落下来。我们就这样抱着哭着。不然怎么做呢?广树总归是要回到父母身边,继续和分配、分类他的档案生活在一起。我安慰道:
“广树,我明白。我不去喜欢你,但也不欺负你,我会永远陪着你。因为我们还要一起玩呢!”
广树呜咽着点点头。我拾起计数器放回他的小手里。打开车门,站在路边,广树低头盯着自己的脚,运动帽的带子晃了晃。
“以后能给阿诚打电话吗?”
我点了下头,不放心地问道:
“没有忘记号码吧?”
广树的脸顿时明朗起来。
“肯德基·SKYLARK·肯德基·Deny’S·Denny’s·吉野家·麦当劳·SKYLARK·Mister吉野家·GUSTO。只要我记过,这数字就会永远留在脑子里。”
听完跟绕口令歌曲一般的电话号码,我启动车子,然后在一米开外的地方停下来,广树站在树荫下朝我望来。我掏出PHS拨通雪伦吉村的电话。
“广树在公司后面,他哥哥拿着钱走了……”说完我毫不犹豫地挂断。
不一会儿雪伦吉村从大楼里冲出,跑过来紧紧抱住孤零零站在路上的广树。我这才悄然离去。
圣诞夜,我照常在晚上十一点钟打烊。随后便走出家门,穿过寒气逼人的街道去往东池袋的Denny’S。我发觉自己手中钱是越来越少了,那境况像《小气财神》里重新做人的斯科鲁济[1]。我没有打车,而是依靠双腿前进。其实就是想对ZeroOne说声圣诞快乐,更重要的是把雪伦吉村存了八个月的通告费给他。听说即使是圣诞夜他也不会离开那里,就自己默默地等待着神圣信息的到来。
深夜将至,我又去了很久没在那里出现过的RastaLove。水泥箱里的涂鸦比以往多了许多,漆黑的夜,闪烁的灯,使墙上的字好似萤火虫般闪
[1]斯科鲁济:狄更斯(小气财神)单的人物。
烁着、飞跃着。走进贵宾室包厢跟崇仔道了声谢,同时把讲好的钱放在桌上。
崇仔用手指敲了敲,旁边坐着的一个人拿起钱便走了出去。后来说到广树,
崇仔嘿嘿一笑:
“把他送到总公司?想必多田一定会吃惊不小吧!对了,阿诚,广树那小家伙说什么麦当劳、Miste,那是什么意思?”
“秘密。”我笑着说。
那是无人猜透的数字秘密,虽然我并不想探究如此深奥的秘密,不过,也许就像广树和ZeroOne所说的,这世界的一部分或许真的是由数字组成的。
那天夜里,我和崇仔,还有其他G少年,我们一直喝酒直到天亮。两个优秀的男人凑到一起总会遇到很多麻烦,不请自来的女人一个接着一个。虽然她们都将身体靠向崇仔,而不是我。不过没关系,我的魅力可不是随便就能被人看到的,得需要时间才行。
事后我又见了一次雪伦吉村,还吃了饭,为的是跟她道歉,因为广树的学费被花光了。没想到她却从容不迫地笑着跟我道谢。看来在金钱的态度上我们的区别还真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