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计数器少年 计数器少年

  斑马线有几条,你数过吗?

  站在马路这边,以对面为终点,小心翼翼地踏上被冬曰阳光照得泛光、有点厚度的斑马线,一边低头数着,一边向前移动,就像惟恐踩空“白桥”掉进黑色柏油深渊一般。17条,毫无疑问的素数。他说,除了1和自己之外,其他数字根本没办法将它整除。这是没有朋友、代表孤独的好数字。

  数斑马线只是冰山一角,凡是眼睛看到的一切,那小子都会打开脑子里的“计算器”开始计数。天上游荡的云彩,钻云而过的小鸟,小鸟停歇的电线,电线横穿池袋西一番街进驻商住两用大楼所有的污秽窗子。如果不把万事万物变成数字,那小于是不会安心的。

  为了弄清楚自己是谁,一天到晚地计算自己心跳和呼吸的次数。他说,他只能算是个计数器,不是人类,不是那种不正确、不可靠的“类比式人类”。

  我和他相识于西口公园,据说我是他在那个月遇见的第22个人,那天也是他来到这个神奇世界的第3869天。

  不正确、不可靠的类比式人类?不过,纯粹以一台计数器的方式来生活,恐怕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吧。

  就在冬天第一次寒流袭来的时候,那小子出现在西口公园的圆形广场上。11月末的天气,冷风撞击着已经尝到冻之滋味的身体,石板间的缝道里堆积着飘落下来的白霜,在“嗒嗒嗒”计数器声音的伴随下,走来了那个小鬼。那是用以计算行人流量的银色计数器的声音。

  一米四零的个头,矮矮的,瘦瘦的,看上去估计也就60斤上下。按说这会儿他应该坐在某家小学的课堂上着数学课才对,可是他中午就来了,一个人坐在粗粗的不锈钢管长椅上。错,确切地说那小子不是“坐”着。因为他总是挪来动去,要么倚靠,要么橫跨,要么从底下钻进钻出,要么攀爬,要么躺卧,反正不老老实实地待着。一边手按计数器嘀嘀答答数着眼前看到的一切。嗒嗒嗒……

  水果店距离西口公园仅有几分钟的路程,以至于观察那小鬼成了我每天必修的功课。不过话又说回来,我对行为举止有些怪异的人本来就多有几分好奇心(说不定这恰恰说明我的健康程度超出了人们的想像呢)。

  T恤衫和带有羽毛的风衣,牛仔裤配一双高帮篮球鞋,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脑袋上罩着一顶运动式的安全帽,手肘和膝盖处还戴着护具,但这却是那小子长久不变的装扮。

  一天下午,我来到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面对眼前那些无视于他,疾步走过寒冷池袋街头的行人们,他手拿计数器默默将他们分成男女两组,左手这边为女,右手那边为男,猛烈地按动,计算着。我不禁悄悄望向那认真的侧面脸颊,安全帽的带子松懈地耷拉在下巴旁边悠来荡去。

  丹凤眼,大大的;圆鼻子,小小的;宛如花辦的丰满嘴唇。看他那坚决的笑容,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这笑不为任何人绽开,也不会为任何人任何事而毁灭。像是一道宣言。那笑脸犹如在杏无人烟的森林深处,映衬出的湛蓝色清澈湖水。

  我的心被触动了,十岁的小家伙就有如此的笑脸,我怎能放任这样的他不管呢!就这样,我心甘情愿地迈进了小鬼头的烦乱生活里。

  错误1。

  那是个雨天,我和计数器少年有了第一次的正式接触。

  自从迎来了12月,人们便把池袋街头的热闹气息推向了高潮,为了圣诞节的到来,商家的促销战愈加激烈,同时也给某些情侶找到了偷食禁果的最佳借口。街道上流露出“可爱就是我”神情的宣传海报随处可见,店家恨不得把整个店都卖出去。看来,与其说国家的神明是建立在物欲和可爱之上的,不如说是建立在长长一串消费数字上更为恰当。

  热闹的街头,灰蒙蒙的天,给人一种处在低矮房间的感觉,天花板是压抑的灰色,叫人备感憋闷,可却有种异样的舒适感觉。我将伞柄的弯钩挂在垮裤的后口袋,猫着腰往家里定,就怕稍不注意脑袋磕到“房顶”。

  刚离开东武百货走进西口公园的时候,雪雨掺杂蜂拥而至,周围的高楼瞬间如同罩上了一层白纱。石板地也被砸得震动起来,就像敲打着的鼓皮。在公园里消遣的人们呼啦一下全都钻到了各处的屋檐下。

  那小家伙手更快地动着,屁股依然没有离开那把长椅,有种把该做的事情先做完再说的念头。我来到他跟前,拿出雨伞递过去说:

  “给你这个。”

  他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不说话,只是仰头看着我,很吃惊的样子。不过他的手并没有因此而停下来,还在嗒嗒嗒地响着。

  “拿着啊?不然你会感冒的。我家离这里不远。”

  他思考片刻后,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赶忙伸进风衣里,掏出一个系着绳子的红色尼龙钱包。撕开魔鬼粘,他取出一枚硬币举给我。面值500元的硬币在那只小手上,很像奧运银牌。我摇了摇头:

  “我没有跟你要钱的意思。你经常来这个公园没错吧?我早就注意到你了。”

  这更使他惊讶,不过还是收下雨伞,随后以一副大人的口吻说道:

  “太感谢您了。请问您贵姓?”

  这样的问话应该是家人教的。

  “我叫真岛诚。”

  紧接着我看到计数器上显示了三个数字。

  “你叫什么?”

  “多田广树。”

  他的拇指没有再动,或许是冷静了。之前那坚决的笑又出现了。广树似乎想到此为止,没再多说什么,又继续他疯狂的计算。雨下得越来越凶猛,我必须往家赶,毛领皮夹克湿了倒没什么,但大腿被湿透的牛仔裤包裹着,无论如何要换下来。

  奇怪的小鬼头。

  第二天是晴朗的好天气。池袋街头的天空在昨天那场雨的冲洗下变得一尘不染,跟刚擦拭完的镜子似的,清澄、洁净,空气新鲜。我利用店里清闲的空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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