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一夜 尾道

中肯的指摘”

  我拼命挤出的也只有这句低吟。我和她就在这漫长的有些恼人的坡道上并肩下行。

  恐怕我自己也有隐隐的觉察到,害怕被人指摘吧。在我看来长谷川那席话似乎就是在说-你就是在棘手的问题前容易逃避,在最关键的地方没法让人依赖的那种人。

  很快我回过神来自己还在夜行列车的车厢中,而妻子似乎把整个脸贴向车窗上一样默不作声。侧脸呈现出一样的冷漠,眼前的仿佛是别人一样。叫名字也没有反应。直到摇动肩膀,妻子才终于醒悟一般。

  “什么?”

  “怎么了,一脸恍惚也不回话”

  “一脸恍惚了吗?”

  “有”

  而接着妻子还是一副出神的样子望着车窗。町落上淡淡的明亮打在妻子的脸上。

  夜行列车穿行在夜的最深处。

  我也眺望起车窗的风景。那个站在坡道下的轨道上的女性是谁呢。一瞬间,我感到那就是长谷川。然而这种事情是不可能的。她在五年前的鞍马就消失了踪影,现在仍然不知去向。

  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妻子就突然间开了口。

  “没看见什么恐怖的东西吗?”

  “恐怖的东西?”

  “女人?”妻子问道。“站在铁轨附近,没有看见?”

  “……没怎么注意”

  我作势摇头。

  “为什么恐怖?”

  妻子稍微停了一下,回答道。

  “……就好像看到了自己一样”

  ○

  我匆匆结了账离开寿司店。

  重返静谧的商店街上不见宾馆服务员的身影。

  我穿过和商店街旁的小道来到车道。车道对面,山阳本线疾驰而行,轨道对面可见的石阶延续向寺门,铺展在山体上的町落由此展开。

  “希望您能帮我”

  她的声音仿佛回响在耳边。

  为什么妻子出现了不寻常的变化,和那个宾馆服务员又有什么关系,这些其实没那么重要。重要的是妻子在向我寻求帮助。那栋房子二楼的妻子我要快点把她带出尾道。我应该早点来这里的。或者应该说那时的我就不应该任由妻子一个人出走。

  ——印证了那句话,在棘手的问题前只知道逃避。

  不是这样的,我强烈的反抗,不是这样的。

  迅速穿过铁轨,再走过空灵般的寺庙内。

  静谧的沿山町落,和白天呈现出完全不同的样貌。路灯照射下的石阶和侧道如水族馆内的通道一样阴仄逼人。只有自己的足音萦绕在周围。

  朝向高地上的那栋房子的途中,废屋渐次映入视界。明辉湮灭乌色盈满之所。斑驳的墙壁上贴着青帐,古旧的瓦砾积在门前。如此凋敝之家渐增,町落愈加暗色。

  略走几步回望时,沿岸的海景在眼下平铺而来。再没有比这个时刻感到这是夜的时间。夜明时绝不会来临。

  到达那条延伸至高地上旧屋的坡道时,废屋的荫蔽处黑影滑出。是那个宾馆服务员。

  “你要去哪里!”

  “当然是去那个家”

  “够了!那里根本就没有人!”

  “我去接我妻子”

  话还没说完,宾馆服务员整个身体就撞了上来。

  我一下子成了被人压在地下的立场。

  宾馆服务员骑在身上掐紧我的脖子。愤怒的神色就在眼前,汗珠涔涔而下。但我没觉得害怕。有的只是愤怒。

  从心偏暗的角落急速燃起的,让自己彻底变身一般,至今从未感受过的愤怒。

  伸出右手碰到的是厚片瓦砾。一把抓住,就往宾馆服务员的额头砸去。难以描述的击打感后是呻吟的声音。接下来是两次,三次的击打后,呻吟声也再也听不到了。对方已然没有力气。推开对方瘫软的身体我大口喘气起来。

  只是过了一会儿,我才终于能够站起身来。

  宾馆服务员躺在地上,弓着身子瞑着双眼。是那副无尽悲伤,马上就要哭出来一般的表情。我心思一动又补了一击。宾馆服务员只是在那冥暗中发出一声叹息一般的声音。

  我扔掉瓦片,看着染血的双手。

  ○

  我走在前往那个高台旧家的道路上。

  坡道的左手边连缀的民家的灯火消失,右手边的杂木林黑意沁身。坡道途中的路灯孤身伫亮,前方如暗色无底的隧道一般。

  眼神越过晦暗看着沾血的手。

  击打宾馆服务员的感触,以及他最后流泻出的叹息席卷而来。那仿佛就如我自身发出的叹息一样。那个瞬间我终于领悟到——妻子的变身和我自己变身的同义性。

  抬头看向坡道上方的时候,着白色夏服的女性从黑暗的里侧现身。伫立在路灯下扬起右手,朝着这边微笑。那是正在等我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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