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以后?」
「……就哭了。不知是怕得大哭还是难过得大哭,后来似乎惊动了妈妈跑过来,我也不太记得这部分,只记得舅舅并没有过来哄我。」
「他八成吓到了。」
「我也不确定。或许吧。我一直记得这件事,随着时光渐渐流逝……对了,是国中的时候,我开始感到好奇,那时舅舅为什么不想回答我呢?为什么没有哄我呢?……折木同学,你怎么想?」
她这么一问,我试着整理目前掌握的状况:那位体贴到不厌其烦地回答小孩子的问题,而且聪明到足以答出任何问题的人,为什么唯独那次抛下哭泣的小孩子不管?
答案很快就出来了。我不疾不徐地说:
「你舅舅一定是说了什么收不回的话,而因为那件事非同小可,他也没办法哄哭泣的小孩说那是骗人的。」
千反田一听,轻轻露出微笑。
「嗯,我也这么想。」
她那双大眼直勾勾地盯着我……。呃,咖啡还没来吗?
「正因为如此,我更想记起当时听到的事。能试的方法我全都试了,譬如潜入仓库重现当时场景,也努力和日渐疏远的关谷家多所往来。」
我明白她说的。这家伙如果有想做的事,绝对会实践到底。
「不过,到现在我还是仿佛笼罩在五里雾中,怎么都想不起来……。这种状况下,借用你的说词,就是需要线索。」
「原来如此,这是你选择加入古籍研究社的『个人因素』吗?」
千反田点了个头。
「只是想不到古籍研究社面临废社危机。我并没有把事情想像得很简单,可是也没料到竟然连个打听的对象都没有。我还去过教职员室,但没有一个老师知道三十三年前我舅舅还在神高就读时的事。」
「那你为什么找我帮忙?」
「因为……」
千反田说到这顿了一下,老板正好端来咖啡。满脸胡须的老板以机械般的动作迅速收走空杯,摆上另一杯咖啡。老板走后,千反田才仿佛突然想到似地啜了一口可可。
「……因为地科教室反锁的那次,还有伊原同学在图书室提出疑点的时候,你都推理出我想不到的结论。我说这话或许有点厚脸皮……,我真的觉得折木同学你一定能领着我找到答案。」
我发觉自己脸颊僵硬。
「你太高估我了,那只能算灵光乍现,靠的是运气。」
「即使如此,我也希望能仰赖你的运气。」
「没兴趣。」
我怎么可能有兴趣。首先,我没义务答应千反田处理这么棘手的事;再说,万一我拿不出成果,我一定会觉得愧对于她,为帮不上忙而自责。这又不是轻松的考考脑筋,说得夸张点,这可是关系到千反田的人生观,却要我这个节能主义者来负责?简直是开玩笑。
「为什么光找我一个?大可以找其他人吧?」
千反田睁大了眼。我没多想她为何有这种反应,继续说道:
「你可以采取人海战术啊,去拜托里志、伊原和其他朋友不就得了?」
千反田没有回答。我迂回的拒绝令她陷入沉默。她微低着头叹了口气,轻得几乎让人难以察觉,然后又沉默了片刻,才轻声说道:
「折木同学,我不想到处宣传自己的过去。」
「……」
「这件事不是对谁都能讲的。」
我暗吃一惊。对耶,这是当然的。
千反田何苦特地在星期日把我找出来,如此费心制造一对一谈话的机会?理由很简单,因为她不想让太多人知道她舅舅的事,虽然我不知道原因为何,但她只相信我一个,把事情告诉了我,而我竟然叫她去试试人海战术。
虽说这种事传出去并不丢脸,但任何人的心中都有秘密。
我感到脸颊发烫,不禁低下了头。
「……对不起。」
千反田露出微笑,应该是原谅我了吧。
然后她又陷入沉默,意思是等我答覆,但我想不到该说些什么。咖啡的热气在我们之间升腾,她那杯维也纳可可没在冒蒸气,显然已经凉掉了。
我握住杯子,或许是这个动作打破了紧张气氛吧,千反田紧绷的神情为之一缓。
「我想,这要求太任性了,我也知道不该把你扯进我的回忆,可是我……」
「……」
「或许是因为,当你答出我的提问时……,我好像在你身上看见了舅舅的影子。你虽然远比舅舅冷淡,却愿意回答我的问题,所以……。真抱歉,我这样是强人所难喔。」
「高中有三年,在这期间慢慢找就好了。要是真的行不通,我也会帮你的。」
但千反田缓缓摇着头。
「我希望在舅舅死去之前想起他的事。那件他无论如何都不愿对我粉饰的事实是什么?他想告诉我的是什么?我想带着答案去参加他的葬礼。」
「你说……在他死去之前?」
她这话说得真奇怪,「死人」不可能再死一次,而「失踪者」只是失踪,并不是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