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宿歌舞伎町的夜晚总飘散著花瓣与血液的气息。
布满尘垢的玻璃窗外,传来汽车喇叭与人潮穿梭的脚步声,以及无数店铺音乐混在一起的声音。这些声音刺激著缩在墙边的男子敏感的神经。他徒手捏碎空酒瓶,拨掉刺进手心里沾满血黑色的玻璃碎片,再用手摸索潮湿又布满灰尘的地板,然后一把抓起遥控器。
打开吧台上的小电视,几个尖锐黑影映在昏暗店里的墙上。
播报员在电视的小画面里念著:
『……吸血种对策法修正案正式在众议院通过,本月也将呈参议院……』
男子啧了一声转台。两个评论家隔著台子面对面辩论,其中一人激动到口沫横飞说著:
『我就说了,称吸血种为水蛭本身就是歧视!他们也有人权!』
另一个人几欲起身地打断他的话:
『他们才没有人权,他们根本就不是人类啊!「吸对法」不就是认同这种观点而立的法律吗?』
不管哪一台都异口同声地讨论著「吸对法修正案」。不管怎么转,都没看到任何关于有个男子杀了三个人之后,就逃进了歌舞伎町的报导。有的只是无论学者、评论家还是主播,开口闭口都说著吸血种、吸血种、吸血种……男子突然有种他们都在指著自己辱骂的感觉,愤而起身抓起电视砸到地板上。电视碎裂四散的火花,仅仅一瞬打破黑暗,周遭很快地又被黑暗吞噬殆尽。
「妈的!」
男子的声音在黑暗中回荡。
「妈的、妈的、妈的!」
男子焦虑起来,用指甲搔起穿著牛仔裤的大腿还有敞开衣领底下的脖子。
喉咙好乾,有如用报纸铺满口腔的不快触感。真想马上洗掉这种感觉。
男子伸出手抓住倒在地上的那个东西。
那是有如萎缩般细长的──人类的手臂。
「噫!」
被拖起来的年轻女性发出微弱的尖叫。被撕破的衣服敞开垂落著,骨感泛青的脖子上黏著头发。看到自己留在女子全身的咬痕,男子颤栗兴奋起来。这个女人是谁,又是在哪里、怎么抓回来的,他都不记得了。但这一点也不重要。就跟记不得丢在冰箱里的剩菜到底是什么时候,又是在哪里买的一样,只要能吃就好了。
「不、不要了……快住手……」
女子挣扎叫唤的呻吟点燃了男子凶暴的吸血冲动。他使劲把女子拉过来,咬住她的喉咙。女子激烈地扭身抵抗。流进嘴里的温热血液塞满喉咙,每吞咽一口就会产生麻痹般的快感,从他的脑门一路沿著背脊窜到指尖。
男子早知道自己已不是人类,过去几天,他也诅咒过自己遭到感染的身躯无数次,但只有像这样沉溺于血味的瞬间,才是让他忘却一切的幸福时光。他心想──没错!我就是骯脏龌龊的水蛭!那又怎么样?就像人类吃鱼、鸡、猪、牛一样,我们吃人。只不过是如此。以后我也要继续抓一堆人来,吸他们的血到吃乾抹尽为止!
女子发出有如穿缝风声般的悲惨声音继续挣扎,男子下意识地加强手劲。女子骨头轧轧作响,那震动触感甚至传到了他的手心上。光是喝血对他来说已经不够了──真想把她的手脚扯断,全身沐浴在她倾盆的血柱下啊!给我更多、更多、更多血──
这时,男子像是被吓到般迅速抬头。
因为他察觉到了门外的气息。
男子把女子的身体丢了出去,而几乎是与此同时,一声枪响贯穿了黑暗。子弹打飞整个门把,寒冷夜风从门扉缝隙流进来。看到娇小的影子滑进店里,男子张牙发出威吓声,往后跳到墙边。讨厌的味道窜进鼻腔里。是火药与金属的气息。这家伙是何方神圣?
「不准动,我是警视厅刑事部搜查九课的人。」
影子报上来头,那是一道出乎意料地清澈的少女的声音。仔细一看,才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年轻女子。黑色短版皮革外套底下的手臂,以及短裤下包覆著裤袜的双腿,都像呼个气就能吹断似的飘渺纤细。男子心想──这种家伙是警察?而且还是一个人来?我还真是被瞧扁了呢。来得正好,就看我把你撂倒,把你撕裂,喝到一滴不剩!我还很渴,刚才那些根本就不够。让我连你的骨头都压碎,连骨髓都吸光!
但看到少女举起手上的东西后,男子倒抽一口气。
「依据吸血种对策法第四条,我要──」
她手上举著一把几乎让人的远近感失调,跟她娇小身躯不成比例的超大手枪。
枪口就像瞄准猎物的猛禽双眼一般,紧紧对准男子的额头。他的意识瞬间被鲜血染红。他混著血咆哮的同时,蹬了一下地板。那猛力惊人的一跳,让他看起来像在天花板上奔跑。下一刻,随著落地劲头挥下的双手,让水泥地爬满了裂痕。
可是──那里早已不见少女的纵影。
男子咬牙切齿地扭过头,从他身后腾空翻过的娇小身影映入眼帘。少女抱住双脚膝盖,缩成小小的一团,而后在跳跃的顶点伸展身躯,弯过背脊,再次准确地把枪口对准男子的眉心。
「──『处理掉』你。」
可惜少女的话语没能传进男子耳里。
并不是因为被枪声掩盖──而是他用来聆听的耳朵,以及处理语意的脑子,都早被爆发的六十口径硝酸银弹炸得烟消云散。
*
住办大楼的入口拉起好几条写著「禁止进入」及「警视厅」的黄色封锁线。像是要挡住围观群众的视线一般,封锁线旁站了数名制服警察。大村带著两名部属走下警车,抬头眯眼望向歌舞伎町那充斥五颜六色装饰的狭窄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