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牙狸猫像,寿老人将它当作凭肘儿[译者注:席地而坐时靠于胁部,用以搁肘和支撑身体的用具。]支着,还不停用手抚摸。壁龛里挂的挂轴,是一幅狸猫望月图。寿老人眯起本就细细的眼睛,似乎在打量笼中装睡的我。
“干得好,天满屋。这样就有下锅的材料了。”
“……那么,那个新加入的矢三郎,要把他除名吗?”
“就算是弁天小姐推荐的人,尾牙宴上不能带狸猫过来也枉然。弁天小姐这次可是看走了眼啊。”
“不过的确是个很有趣的小子,真的好可惜。”
“这种事你不用放在心上。”
“不过,怎么什么倒霉事都让我摊上了。老子好歹也是天下第一的天满屋啊,帮人擦屁股实在是有失身份。”
天满屋说着,将私藏的德国制空气枪拿出来放在榻榻米上。
“用这家伙‘砰’地开了一枪。装的是麻醉药,这两只小狸猫只是睡着了而已,还新鲜着呢,它们估计会一直睡到下锅时。”
“你从哪儿弄来的狸猫?”寿老人问。
“在那个叫菖蒲池的画师的院子里。夷川特地好心告诉我,说有只狸猫在那院子里安了家,偷偷过去的话一逮一个准儿。我过去一看,好家伙,竟然有两只狸猫在幽会,真是天上掉下大馅饼。和和睦睦岂不美哉。狸猫这种生物啊,真是不可小觑的好色之徒。”
“呜呼哀哉,它们只能和和美美地在锅中相会了。”寿老人说道。
天满屋幸灾乐祸地说:“有句话说得好,‘下锅靠伙伴,处事靠人情’啊。”
竟然跟天满屋联手出卖同类——夷川吴一郎真是个不可饶恕的臭和尚!他可能做梦也没想到,会把溜出工厂的海星卷进来吧。可现在就算认清吴一郎的真面目,被关在笼子里的我也无计可施。
“大花甲的日子快到了,我要吃狸猫火锅来滋补一下。”
寿老人起身拉开拉门,走到围绕着昏暗中庭的走廊上,天满屋抱着笼子紧随其后。他们走过宅邸后院,再穿过一个漆黑的仓库,来到一块被带刺铁丝网高墙包围起来的奇怪空地。
寿老人心爱的三层电车威风凛凛地伫立在那里。
一楼的最前头有驾驶座,寿老人钻进去操作了一番,整个电车的灯都亮了。驾驶座旁边安置着红玉老师的飞天锅炉引擎。寿老人将天狗的东西据为己有,莫不是妄图把京都的制空权握在手中?
寿老人在书斋的写字台前坐下,不客气地打量着天满屋。
“不过天满屋,看你这一身穿金戴银的,发达了嘛。”
“嘿嘿嘿,有钱能使鬼推磨,如今大笔钱财已落入我天满屋的囊中。因为夷川特别想要我心爱的空气枪,我就出了个良心价卖给他了。”
“可这枪不是还在你手里吗?”
“……哎呀,这是怎么回事?真是撞了邪了!”
“你骗了夷川。”寿老人眯起眼睛。
“这话传出去多难听啊,我这是在兜售梦想。”
“天满屋啊,你作恶多端早晚会下地狱的。”
寿老人的话音刚落,挂在书斋角落的地狱绘里吹出一股腥臭的强风。写字台上放的线装书,还有从天花板垂下来的挂轴都被吹得咔嗒咔嗒作响。天满屋抱着笼子,一脸畏惧地直向后退。
“今天也吹起了地狱之风。”寿老人坐在写字台前笑着说,“狱卒是不是快来接你了?”
“别说这么可怕的事,我可比一般人更眷恋这滚滚红尘。”
这时候,腥风变得更加强烈,忽然有人从地狱绘中走了出来。天满屋尖叫着扔下笼子,整个人都贴在了车窗上。但现身的不是地狱的狱卒,而是身着一袭犹如暗夜般的深色晚礼服的弁天。
“咦,是天满屋啊,”弁天拍落身上的火焰说,“我就在想哪儿来的怪味?原来是你。”
“这话说得太过分了!”天满屋愤愤不平,“我亲自抓狸猫过来,还不是因为矢三郎那小子跑了。换句话说,我这也是替弁天你擦屁股。”
“与其让你擦屁股,还不如被地狱之火烧死算了。”
“我这样鞠躬尽瘁地为你办事,你连一句道谢的话都没有,真让人心寒。”
“你不是说我高不可攀吗,位于高处的人怎么可能低头道谢?”
弁天说完蹲下身,注视着笼中的我和海星。
她脖子上挂着的龙石碰触到铁笼,发出清脆的响声。
短暂的沉默过后,一滴温热的咸咸的水珠滴到我鼻子上。我不敢确定,弁天有没有察觉出我在装睡。
“哎呀呀,魔鬼也会流眼泪吗?”天满屋说。
“好可怜啊,你马上要被我吃掉了。”弁天抱着笼子小声对我说,“……尽管如此,我还是会吃掉你。”
二代目宅邸的玻璃门外暮色降临,具有鹿鸣馆[译者注: 明治十六年(1883年)建于东京内幸町,由英国人唐德尔设计的西式建筑。乃当时著名社交场所,成为当时时代的象征。因此也把当时日本加速欧化的时期称为“鹿鸣馆时代”。]时代风情的吊灯在夜色中越发璀璨。大概是太无聊了吧,二代目躺在长椅上一动不动,像睡着了一般。
神游在黄泉与现世之间的长老们,终于要结束漫长的讨论,“好吧”“就这样吧”的声音如冒水泡般此起彼伏地响起。光荣的瞬间终于要来临了,大哥不由得坐正身体。
&ems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