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地跟在他后面。两人穿着寒碜的作务衣,脖子上挂着块木板,上面写着“惶恐敬上”。
夷川大队走到我们跟前,夷川吴一郎向我们深深鞠了一躬。
“好久不见,矢一郎先生。”
“好久不久,吴一郎。”大哥道,“你离开京都多少年了?”
“超过十年了吧。”
“之前都在哪里,干了些什么?”
“我一直在旅行。风餐露宿,以树根为枕。”
吴一郎眯起清澈的双眼,抬头望着森林叶落萧索的树梢。
“那是一场逃离自我,又再次找寻自我的旅行。旅途中,我忘了自己是只狸猫,忘记了故土,忘记了眷恋的母亲的面容,甚至连曾经那么痛恨的父亲,我都忘了。那么,我心中还剩下什么呢?就只有沿途吹过的风,阳光普照的森林,还有连绵不断的雨。没有舍弃自我的觉悟,就找寻不到真正的自我。”
吴一郎娓娓道出一番似是大彻大悟之后的话语,完全超出狸猫的境界。他说完立即在参道上跪伏下来,金阁银阁和夷川亲卫队也跟着在沙地上跪倒一片。我们只能一脸惊讶地呆望着他们。
吴一郎一直低着头,继续说道:“亡父和弟弟们的诸多恶行不可言状、臭不可闻,下鸭家诸位的愤怒实在情理之中。即使道歉一百万遍,都不足以弥补我们的过失。但是无论如何,请可怜可怜这些愚蠢的夷川家小狸,为了夷川家与下鸭家能重修旧好,我们愿意任君鞭挞。”
说着,吴一郎将屁股对着我们,并让金阁银阁也将屁股对着我们。
“请拔光我等愚者屁股上的毛。请尽情拔吧!”
“惶恐敬上!”金阁说。
“惶恐敬上!”银阁说。
我作为狸猫也活了不少日子,还从来没有遇到过哪只毛球将屁股对准我说“请拔毛吧”。对狸猫来说,将屁股毫无防备地交出去简直是奇耻大辱!这一举动充分表明了夷川家兄弟舍弃自我的决心。这毛是该拔还是不该拔呢……我正在犹豫不决时,听到大哥充满威严的声音。
“吴一郎,请将屁股收起来,抬起头看着我。”
“不,我们已经抱着必死的决心!”吴一郎不安地说,“请动手吧!”
“吴一郎,我决不会原谅叔叔的所作所为。尽管如此,如今拔光你们屁股上的毛又有什么用?家父已经归天,叔叔也是。重要的是,我们今后将以什么样的方式活下去。”
吴一郎抬头,挺起上身看着大哥。
“以什么方式活下去……?”
“是要共同生存,还是继续争斗?”
“……我已经不想再看到纷争了。为这场毫无结果的争斗画上休止符,正是我这次回来的目的。”
“那么从今天开始,我们就停止无谓的争斗!同是狸猫,共同生存下去吧!”
大哥向吴一郎伸出手。
在我的认知范围内,大哥从未像此时此刻看起来这般高大伟岸。
面对这般无懈可击的伟岸风貌,母亲拭了拭眼角的泪水,幺弟不禁连连发出感叹,二哥在我肩膀上激动得直抖。至于南禅寺玉澜,一副如痴如醉的表情,简直被大哥迷得灵魂出窍。
夷川吴一郎站起来,郑重其事地紧紧握住大哥的手。
就像在等待这一刻一般,从下鸭神社的门楼方向吹来一阵轻风。落叶乱舞的纠之森,如从水底浮出水面一般充满光明。
太阳探出云层,向这一历史性的和解瞬间投下了灿烂的光芒。
下鸭家与夷川家历史性的和解过去数日后。
我被萧瑟的秋风吹着走过葵桥,穿过出町商店街。深秋的白昼越来越短,一晃一天就过去了。
来到红玉老师的公寓外,我吓了一跳。半开的门透出明亮的光,里面传来热闹的声响,一点也不像老师原来那个死气沉沉的住所。
“下鸭矢三郎,前来拜见。”
我将买来的东西放在厨房,走进里面的四叠半斗室一探究竟。
红玉老师上身围了块布,像个晴天娃娃一样坐在被炉桌前。弁天在他头上挥舞着大剪刀,发出镰刀除草般咔嚓咔嚓的声音,修剪着老师随意生长的白发。红玉老师的这一头钢丝白发远近闻名,发质硬到让理发师欲哭无泪。狸猫要帮他剪头发,估计要花一整天。
看到我,弁天粲然一笑,那样子就像个田间务农的乡野女孩。
“矢三郎来啦。”
“弁天大人。您竟然在帮老师剪头发,真有干劲啊。”
“呵呵,为师父尽点孝心呀。你要不要也一起剪个毛?”
弁天说着露出恶魔般的笑容,将老师头顶上的剪刀摆弄得咔嚓咔嚓响。如果让弁天剪,按照她的喜好估计得把我屁股上的毛剪秃了。我俯首严词谢绝,弁天嘟囔了声“那算了”,继续折腾老师的头发。
我走进厨房收拾东西,看到一瓶红玉波特酒,礼签上写着“夷川吴一郎”。
“吴一郎来过了?”我问道。
“他说久疏问候,来向恩师赔礼。”
“他还真是个重礼仪的狸猫啊……”
“以前只觉得他是个满身沉香臭的爱哭鬼,如今看来是长点骨气回来了。我听吴一郎说,夷川家跟下鸭家和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