煎饼后,再次返回温泉街。弁天把买的东西都交给男人们拎着,自己一个人脚步轻快地走在最前面。
不久,他们爬上有马温泉地区深处的高岗,远离喧嚣的温泉街。俯视脚下,是一片错综排列的砖瓦屋顶和晒台。只见远处的有马川沿岸,钢筋混凝土的宾馆大楼林立,感觉像是遥远的另一个城市。黄昏中,楼群开始逐渐亮起灯光。
星期五俱乐部的人来到一个看起来像荒废疗养院的地方。
从大门口可以看到里面一栋类似市政府厅舍的三层建筑,但院内路面杂草丛生,玄关前的灌木似乎也无人打理,肆意生长,十分茂盛。玄关的玻璃门内一片漆黑,混凝土的建筑物里没有一丝灯光。
星期五俱乐部的成员们有说有笑地走进大门。
“你准备潜入这种地方吗?”海星在我背后吃惊地问。
“你快点回旅馆去!舒舒服服地泡个温泉,把屁股泡暖和了。”我说。
我藏在玄关前的灌木丛中窥探里面的情形,然后拉开玻璃门偷偷溜进屋内。
玄关处褪色的绿拖鞋散乱一地,走进昏暗的大厅,里面充满了尘埃与霉菌的味道。右侧无人的服务台一片狼藉,左手边褪色的沙发对面放了一台老式显像管电视机。这里看起来简直是一片废墟。
穿过大厅,走到底右转,步入一个长廊。沿着长廊向前走,发现一间写着“宴会厅”的房间从半开着的门里透出光亮。
我变成一只小老鼠,小心翼翼地钻进去。
这个房间十分宽敞,大到可以让鲸鱼在里面打滚,窗户上挂着紧闭的暗红色窗帘。光滑的地板中央,孤零零地竖着一块漆黑的屏风。屏风前放了一个烛台,烛台上点着一根蜡烛。一个胖墩墩的男人穿着浴衣背对着我盘腿坐着,从葫芦里不断往外倒酒喝。
那个男人突然转过头来对我说:“矢三郎吗?你过来。”
看到他的脸,我的心咯噔一下揪了起来。在我眼前的,居然是变成人类模样的父亲。我一时间忘了自己变成了老鼠,竟然立起来僵在当场。男人晃着葫芦笑着对我说:“好久不见了。”我从老鼠变成人类,一动不动地盯着烛光下男人的脸。
“……你到底是谁?”
“我是你父亲啊,你不认得我了?”
奇怪的是,这人身上一点父亲的味道都没有。
这时候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是关于八坂平太郎他们长期滞留有马回京都后的逸闻。由于浸泡温泉太久,他们全身的毛都变得滑溜溜的,身上的狸猫气味也完全消失了。气味消失对狸猫来说,如同失去身份证明。他们被其他狸猫嘲笑“像幽灵一样可怕”,备受排挤。所以在恢复气味之前,他们一直夹着尾巴做狸。
泡温泉泡到身上的狸猫味都没了,并且还熟悉父亲生前变成人的模样——这样的狸猫,世上只有一只!我瞪着冒牌父亲说道:“原来你一直藏在这里啊,早云。”
“……被你看穿了吗,厉害啊。”
冒牌父亲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他将葫芦里的酒倒进杯子递过来,“喝一杯吧。”我靠近他接过酒杯,当着他的面将里面的酒倒掉。
早云露出无耻的笑容,转向背后的屏风。
那块被摇曳的烛光照亮的屏风,正是我在菖蒲池画师家看到的地狱绘。远观时画面一片漆黑,但凝神细看,可以看到在黑暗深处,燃烧的红色地狱业火[译者注:佛教用语,地狱烧烤罪人的猛火烈焰。]一撩一撩地吐着火舌。侧耳倾听,甚至能听到被无情砍碎的亡灵们痛苦的哀鸣,以及恶鬼狱卒们挥刀的声音。
“不愧是寿老人收藏的地狱绘。”早云说,“是不是都能感觉到地狱吹来的风?”
早云凝神望着地狱绘,我站在他身后伺机偷袭。
夷川早云身为狸猫,却与鞍马天狗及弁天联手,将家父推下星期五俱乐部的铁锅。他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据说他尽情挥霍从伪电气白兰工厂带出来的财产,云游各处的温泉地。今天在这里让我碰到,就是他的末日!我一定要把他捆回京都,让他在父亲的灵前跪个三天三夜,然后拔光他屁股上的毛扔到鸭川里。
但早云对我的愤怒丝毫不以为意。他从葫芦里继续往外倒酒,嘟哝着“提前庆祝一下”又举杯豪饮。
“背叛者布袋和尚被除名了,星期五俱乐部里空出一个席位。就在今晚,俱乐部将迎来一位新成员。你猜会是谁?”
我耸了耸肩不置可否。早云瞥了我一眼,不出声地笑道:“不知道吗?就是我夷川早云啊。”
听到这话我惊得目瞪口呆。
不知从哪儿又吹来一股腥风。
“一只狸猫竟然要吃狸猫火锅?别跟我开这种恶俗的玩笑。”我说。
“吃又怎么样!事到如今我已决定不做狸猫了。”早云愤然丢出一句话,“是谁把我逼到现在这个地步?!别跟我说你不知道。”
突然,早云伸手一挥,熄灭了烛光。
宽敞的宴会厅瞬间陷入黑暗,我立即向后一跳与早云保持距离。我竖起全身的毛,凝神感知周围的动静,但偏偏早云身上的气味都被温泉洗掉了,他像融入黑暗一般隐藏了自己的踪迹。在令人窒息的黑暗中,我似乎听到早云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以为他走远了,但突然又觉得那声音近在耳旁,令人毛骨悚然。
“我那伟大的哥哥啊,用毕生精力阻碍我的前途,可怜的我一直被他欺凌,最后还被逐出狸猫界。既然如此,我只好在这异邦之地自己想法子生存下去。”
“别胡说八道,处心积虑将父亲赶出这个世界的,不正是你吗?”
“早晚有一天你会明白的,矢三郎。”夷川早云在黑暗中嘲笑道,“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