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叁 幻术师天满屋

比较大的山椒鱼。”

  “个头大的山椒鱼就叫大山椒鱼啊。”

  “哪有这么简单,教授你真无知。”

  “你才无知!天满屋。”

  我注意到,天满屋和淀川教授好像不是第一次见面,但似乎也并不熟稔。

  “好吧,教授。退一百步说,就算这家伙真是特级保护动物吧。”天满屋露出狡诈的笑容,“华盛顿或是罗斯福说不能吃,好,我知道了。但这人见人爱的山椒鱼君,因不幸的事故瞑目黄泉。留下的只有这副肥美多汁的遗骸而已。放着这么可爱的山椒鱼君让它烂掉,岂不是暴殄天物吗?华盛顿或罗斯福什么的,他们有权力说不准吃遗骸吗?”

  面对这种级别的诡辩,连教授都无力反驳。

  “教授,你不是也想吃吗?”天满屋乘胜追击。

  这个嘛……”教授小声说,“我听过传闻,应该很美味吧?”

  “放心吧,山椒鱼料理我在冈山的深山里学过,功底扎实。山椒鱼乍一见长得挺恶心,但是吃过一次你就知道,它是多么的美味!”

  天满屋如赤鬼一般用大手握着菜刀,娴熟地准备起山椒鱼火锅。除内脏,皮肉随意切成大块、洗净。没多久,一股山椒的香味从厨房飘到了六叠房间,一直飘到庭院中。天满屋将山椒鱼肉和蔬菜放入大锅中,从行囊里掏出一个奇怪的瓶子,将其中的黑色粉末撒在锅里得意地说:“这是我天满屋特质的粉末,能让山椒鱼的肉变得更柔软可口。”

  于是,我们在六叠的房间里,围坐着吃起了山椒鱼火锅。这味道好吃到让我惊叹,七月夜里的闷热也一扫而光。山椒鱼的味道与它怪物般的长相完全不同,锅里的美味是那么的纯粹。带皮的鱼肉口感软糯弹牙,越嚼越香。我已经盛了好几碗。大家围在锅边吃得汗流浃背也懒得擦,挥动着筷子顾不上说话。我突然发现,刚才一直说不要吃的画师夫人,现在也一脸幸福地吃得停不下来。山椒鱼啊,你真是不辱使命。

  天满屋满足地看着吃得香得咂嘴的我们。

  “怎么样,好吃吧?好吃吧?”他再三问道。

  “关于这次聚会要吃什么的问题,可真把我给难住了。我好歹也是见过世面的人,对世间的珍馐百味所知甚多,如今要给对我恩重如山的菖蒲池老师做吃的,怎么能拿不足称道的东西敷衍了事呢,这有辱我天满屋的名声。我苦思冥想,沿着贺茂川一路走着,等回过神来已经到了云畑。我沿河边走着,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一场大雨倾盆而下,瞬时一个黑漆漆黏糊糊的东西朝我砸下来,是个人都要吓一跳。我条件反射地用拐杖一挡,结果黑暗中就听到一声尖锐的惨叫,连我都觉得瘆得慌。往脚下一看,一条断气的山椒鱼倒在我脚边。真是不幸的事故啊,不过也多亏了这个不幸我才能带来这么好的礼物。”

  天满屋对着锅子合掌,“你就毫不犹豫地成佛去吧,南无阿弥陀佛。”

  这时候,山椒鱼已经进了我们的五脏庙。

  我和淀川教授在厨房里洗锅刷碗,借着流水声的遮掩说悄悄话。天满屋与画师夫妇在六叠房间喝着冰麦茶,欣赏画师的狸绘。

  “那个天满屋是什么来头?”

  “我在星期五俱乐部见过他,他曾在寿老人手下干过。”

  “难怪那么可疑,说不定是间谍。”

  “怎么看这事都很奇怪,”淀川教授歪着头纳闷,“天满屋以前好像因为什么事触怒了寿老人,从京都彻底消失了。这都是好几年前的事了。为什么他又回来了?”

  夜更深了,这个不可思议的庭院也变得越来越暗,鸟兽恣意出没的怪声此起彼伏,让夜晚变得更加热闹。画师从缘廊探出身子,指着一处除过草、摆着几块石头的地方,说是那里偶尔会有狸猫出没。

  “我画画的时候,它们就一动不动地让我画。真是些聪明可爱的孩子。”

  淀川教授盯着狸绘喜笑颜开,“所以您才能画出这么好的画啊。”

  聊天中,淀川教授得知他在四富会馆看到的狸绘,是菖蒲池画师送给天满屋,天满屋转手卖给会馆的。

  “你这么做可就让我为难了。”画师抱怨道,天满屋只能摸着自己的板寸头像个淘气鬼似的一个劲儿地赔笑。

  “但是我并无恶意,这一点请您一定要明白。我从出生到现在从未有意作恶。虽然干的大多是些坑蒙拐骗之事,但都是善意的坑蒙拐骗。当然,也正因如此有人才觉得我更可怕。大家不是经常说吗,往往是善意才引人通往地狱之路……总之,先不说这些。”

  真是个喋喋不休的人。

  “老师的画如果交到我手上,我一定替您卖个好价钱。您就放心交给我吧,包您稳妥,四条和祇园的好几家画廊我都联系好了。宣传也尽管全权交由我来处理吧,上电视简单得很,宣传这种东西本质上就是坑蒙拐骗,只要能迷惑大众就行。只要画卖得好,这个宅院也可以修得更现代化一点。还可以买下后面的土地扩建庭院,有水泵来抽的话,那个枯竭的水池就能轻而易举地再次填满水。老师您可是我的大恩人,我希望您能过上更好的生活。”

  但是画师却静静地回答:“我对现在的生活很满足。”

  “跟这样无欲无求的人士打交道,我天满屋也要举手投降了。”天满屋夸张地叹了口气,“跟狸猫和小石子在一起玩玩就能满足的圣人啊。”

  “我可不是什么圣人,没那么伟大。”

  “是啊,这个人可不是什么伟大的人。”画师夫人说,“不知让我吃了多少苦,流了多少泪,算哪门子的圣人?”

  “这么说,老师也不过是个俗人喽?”

  “大俗人。”

  “不错,就是要这样。我也是个俗人,俗人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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