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贰 南禅寺玉澜

msp;“道什么歉?”

  “不想道歉就用将棋跟我一决胜负,我要是输了就还给你。”

  “我不会下的。”

  “哎呀,你是怕输给我吗?”

  大哥盯着我看了半天,他似乎笃定不会输给我,于是勉强走到小河边,在将棋盘对面盘腿坐下。

  仔细想想,我还是第一次跟大哥认真下棋。

  大哥用“叩石渡桥”[译者注:即使是坚固无比的石桥,也要敲过确认安全之后才渡过。形容过度谨慎小心。]的方式下棋,我则用一流的反常方式。大哥对我说:“认真点下!”我则回他:“这是我的新战术。”随着盘面上的战局越发混乱,大哥脸上的不安也越发浓重。我只是贯彻自己的傻瓜下法,但大哥却用不知变通的头脑反复推敲我的战术,很快就被我弄得晕头转向。

  不久大哥闭上眼睛,陷入长时间的思考中。

  一直等待这一刻的我,屏住呼吸悄悄地离开棋盘,跟藏在灌木丛中的玉澜交换。她下定决心坐了下来,睨视着棋盘上的一片混沌。

  当大哥睁开眼睛看到玉澜时,吃惊的程度自然不言而喻。

  “怎么是你?矢三郎去哪儿了?”

  “矢三郎战略性撤退了。”

  “那家伙,在想些什么!不好意思,上次事情闹得那么大真是抱歉。”

  “算了,”玉澜平静地说,“别提那个了,我们好好下将棋吧。”

  “放过我吧。”

  “为什么不肯与我对弈?”

  “我已经厌倦了自己不断丢人现眼。”

  “我不会再故意输给你的,我真的很想和你下棋。”玉澜凝望着棋盘深处说。

  大哥终于下定决心,摆正姿势在将棋盘前端坐。

  不愧是见过将棋之神的人,很快就在被我拼命搞得一团糟的盘面上找到一线光明。她大刀阔斧地举步前进,大哥也一脸严肃地认真应对。

  夜幕下,棋子隐约泛着白光。

  在你一步我一步的对弈过程中,大哥和玉澜眼里除了棋盘似乎容不下其他东西。我从灌木丛中钻出来,在棋盘边坐下,他们也没说什么。

  萤火虫的微光照亮了盘面,忽地又飞走了。

  看着小河边对弈的身影,我想起当年玉澜来纠之森玩时的事。即使树林被黑夜覆盖,已经看不清棋盘,玉澜、父亲和大哥还是紧盯着棋盘不肯撒手。看着他们,年幼的我就在想:“将棋到底有什么好玩的?”而看到父亲低头对玉澜说“我输了”时,我觉得这是我见过的最荒诞的事。

  将棋接近终盘,被穷追猛打的大哥连呼吸听上去都很痛苦。他弓着背盯着将棋盘的身影,在黑暗中不断膨胀,大概又陷入忘我的状态了。化作巨虎的大哥,散发着一种随时会咬碎棋盘的气息。步步紧逼大哥的玉澜,身上的毛也炸开了,幻化成虎。对玉澜来说,这一局也必须全力以赴。

  当南禅寺玉澜用毛茸茸的手下出绝妙的一步棋时,突然“咔嚓”一声,好像有什么卡扣错开的声音。

  “怎么了?”大哥歪着头问。

  “你看,在这种地方竟然有……”

  玉澜指着棋盘的刹那,嗖地一阵强风吹过,她就消失了。

  大吃一惊的大哥变回毛球,大叫着“玉澜!”开始在棋盘周围转悠。

  “冷静点!大哥。”我说完后,盯着玉澜刚才用手指碰过的棋盘一角。棋盘上开了个小洞,丝丝的风从里面漏出来。

  现出狸猫原形的大哥将前腿搭在棋盘上。

  “玉澜不会是被这小洞吸进去了吧?”

  “玉澜的屁股能通过这么小的洞吗?”

  棋盘的格子塌陷形成的小洞,连狸猫的一条前腿都塞不进去。我从将棋盘的正上方向里望去,黑乎乎的穴底有微光在摇晃。

  “真是奇怪的小洞啊。”

  我伸手试探着去摸小洞,倏地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拖进棋盘,仿佛被赤鬼抓住一般。眼前的棋盘突然变大覆盖住我的视野。“原来是我自己缩小了啊。”当我悟出这点时已经现出原形,被吸进棋盘的小洞里。

  大哥的呼唤瞬间变得遥远。

  在深穴的底部,毛茸茸的南禅寺玉澜正等在那里。

  “啊,吓了我一跳!”她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里是将棋小屋!”

  “我听说过!是总一郎先生的秘密基地吧?”

  “原来将棋小屋藏在这棋盘里啊,难怪怎么找都找不到,因为大哥把棋盘藏起来了。”

  我打开眼前白得晃眼的纸拉门。和父亲当年教我下将棋的时候一样,巨大的天窗射进来的阳光照亮了四叠半房间。不可思议的是,天窗外的蓝天同那一天的一样,仿佛时间就定格在了那一刻,我缠着父亲要吃的柿子还挂在天窗外的枝头上。

  但是,没有变的仅仅是这些。

  父亲心爱的将棋小屋,不知道什么时候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现在与其说它是将棋小屋,不如说是垃圾场更妥当。虽说父亲过世后无人打扫,落满灰尘也在情理之中,但仅凭这些很难解释眼前的荒废感。曾仔细分类排列整齐的书,如今用粗草绳子捆着摞成一堆,打开霉菌滋生的瓦楞纸箱,里面塞满了红玉波特酒的空瓶子。

上一页目录+书签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