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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随即接受红玉老师的天狗教育,完全不理会明治时期的日本发展之势。当时日本进入文明开化时代,琵琶湖水渠完成、市电车开始运行、混凝土的高楼拔地而起。但少年只是从早到晚在如意岳的山里进行严酷的修行。当然,他决不满足于自己的境遇,表面刻苦修行,内心却盘算着早日出人头地,好将高高在上的可憎父亲一脚踹飞。
随着岁月的流逝,日本迎来大正时代(1912——1926年)的新世纪。
此时,二代目正值风华正茂的青年时代,已不用在如意岳山中闭关修行。他与鞍马的总帅鞍马山僧正坊成为朋友,潜入人类的高中玩起伪装学生的游戏,带着狸猫们在夜市游荡。对于二代目的行为,红玉老师虽然面有愠色,但碍于二代目的天狗能力已十分高强,敢跟红玉老师正面叫板,父子俩都虎视眈眈等待着让对方大动肝火的机会。
就在这时,出现了一位人类女子。
当时,乌丸路上建起了一家带钟楼的西洋风旅馆。那位女子是这家“二十世纪旅馆”老板的女儿——一个发战争财的暴发户的掌上明珠。
二代目对她一见钟情,堕入炽烈的情网。而这时红玉老师却以“惩罚偏离天狗魔道的弟子”为由横加干涉。当年的红玉老师血气方刚,干起横刀夺爱、抢夺儿子初恋对象的恶行来简直是家常便饭。
在夜晚光辉灿烂的旅馆内,爱情的攻防战不断升级,二代目从少年时代就不断膨胀的怒火终于爆发了。
这场父子之间举世震惊的大决斗,在东山三十六峰持续了三天三夜。
不眠不休的战斗让两人都衣衫褴褛,满身伤痕。他们爬上当时还未重建的南座[译者注:位于京都东山区的剧场。]大屋顶,惨白的闪电切开昏暗的天空,倾盆大雨包围了街道。他们使出最后的气力,用手指戳对方的鼻孔、相互拉扯头发——很难想象这是天狗的死斗,看起来简直像小孩子打架。要说姜还是老的辣,红玉老师像头发狂的狮子将二代目从南座的大屋顶上踢下,发出胜利的怒吼。败北的二代目被雨水拍打着,消失在黑暗的街道深处。
之后,过了百年。
如今,从大英帝国归来踏上故土的如意岳药师坊二代目,堂堂正正地进城,住进河原町御池的京都大仓饭店。
在饭店舒适的客厅中安置好行李,二代目开始精心准备给父亲的可观见面礼。这时,红玉老师还宅在出町商店街的破公寓中,抱着单眼的不倒翁祈祷弁天能早日回国,“弁天弁天”地念叨不停。
究竟是什么让父子俩如此反差鲜明?
只能称之为“残酷的天狗物语”吧。
在我闯进红玉老师的公寓时,二代目还没来。
从抹布似的破窗帘缝隙间射进一缕阳光,照亮了埋在破烂堆里的四叠半房间。穿着泛黄短裤的红玉老师,在万年不叠的被褥上高声打鼾。与周围惨不忍睹的风景相比,老师的睡脸无比幸福,大概是梦到弁天的美臀了。
“快起来!”我使劲摇晃他。但老师只是翻了个身,贪婪地搂住梦中的屁股,反而堕入更深的美梦之中。
“真是的,叫都叫不醒!”
被褥周围散落着天狗香烟、风神雷神扇、弁天寄来的冷冰冰的明信片,还有老师喜欢的手巾等什物,我将这些东西用大方巾一兜,支起老师背在身后。在睡梦中被背到狸猫森林去,老师肯定不愿意,不过我等不及他醒过来了。
我打开公寓大门正要往外走,发现公寓的围墙对面,出现了明显与出町柳地界格格不入的英国绅士的身影。
“呜哇,是二代目!动作好快。”
不得已我又回到屋内。
二代目心中的红玉老师还是百年前的样子,如今这落魄的模样估计他也想象不出。不如我变成红玉老师,说不定能骗过二代目的眼睛。作为伪红玉老师给二代目一个温暖的拥抱,或许还能化解这超越百年的恩怨呢。对,就这么办!
我把壁橱里的破烂拽出来,将抱着不倒翁的老师连同被褥一起塞进壁橱里,关上壁橱隔扇的同时,我听到了二代目的敲门声。
“如意岳药师坊在家吗?”
我变成红玉老师在四叠半的中央盘腿坐下。
“进来吧。”我大声道。
二代目开门走进来,从厨房窥探里面的四叠半房间,随即用纯白的手帕捂住口鼻。天狗香烟的烟味、喝得露出瓶底的红玉波特酒、已经臭了的松花堂便当、掏完耳朵就扔在一边的泛黄棉花棒、脱下后随处乱扔的内裤,还有红玉老师身上的老人体臭,加上频繁拜访的狸猫身上掉落的毛和残留的骚臭味……房间一片狼藉,让二代目震惊。
我施展变身术的精髓,再现天狗威严。
“终于回来了啊,儿子。之前的事都是我不对,你能原谅我吗?”
长年研究无耻魔道、唾弃世间万物的如意岳药师坊嘴里,竟吐露出妥协的话语。这感觉特别虚伪,连我自己都觉得羞耻。
我试着张开双臂欢迎他。二代目小心翼翼地靠近,用手帕慎重地擦拭榻榻米上的污渍,小心不弄脏自己的上衣跪坐下来,接受了我的拥抱。天狗父子的百年恩怨似乎在这里画上了休止符。
忽然,二代目在我耳边小声说:“您身上有股狸猫味儿啊,父亲。”
“因为那帮毛球经常来嘛,我也避之不及。”
“这么说来,您似乎很喜欢狸猫嘛。”
“胡扯,哪有这种事!”
“那您为什么生出一条狸猫的尾巴?”
二代目冷不丁敲了下我的腰,一把抓住我蹦出来的尾巴。我瞬间现出原形被他倒提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