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扬起长鼻子向西面的天空望去。
这时候,一位英国绅士从春日的天空中滑行而来,飘然落下。
“如意岳有大象还真是稀奇事。”
英国绅士落在大文字山上,用手扶了扶高筒礼帽抬头看着我。
我将身体逐渐缩小,恢复成萎靡大学生的模样。
“果然是狸猫的变身术啊,漂亮。”他自言自语,随即又做出拍手的样子。
这位西洋风打扮的天狗,是位酷似外国人的白皙美男子,一副时代倒错的新海归派打扮着实荒诞显眼。光鲜亮丽的大礼帽,合身的黑色西装三件套,如石膏般雪白的衬衫搭配黑蝴蝶结,包裹在皮革手套里的纤纤细手拿着一根手杖。天狗本来就看不出具体年龄,他看起来像不到四十岁的人类,应该是位年轻的天狗。
他将旅行包捡起来,跟旁边窃窃私语的鞍马天狗们打招呼。
“诸位,在这里玩什么呢?”
鞍马天狗起身惊讶地盯着绅士看。突然,灵山坊摘下墨镜惊呼:“你不是药师坊家的二代目[译者注:对天狗继承人的敬称,意“第二代”。]吗?怎么现在跑回来?”
“该见识的东西都见识过了,就回来了。鞍马的总帅还健朗吗?等我这边安定下来就去探望他。说起来……”
二代目流利地说完客套话后,诧异地环顾周围。
“我应该还送了其他行李到这里。”
“啊啊,那些啊,”灵山坊冷冷地说,“放在这里碍事被我扔了。”
“……为什么这么做?这里又不是诸位的山。”
灵山坊使了个眼色,鞍马天狗们伺机将二代目包围起来。周围充斥着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
“你真是后知后觉啊,二代目。如意岳早就被我们占领了。”
天狗决斗终于要来了!我兴奋得全身的毛都竖了起来。
如今天狗决斗可算稀罕事。红玉老师与鞍马天狗们的爱宕山决斗、滋贺天狗与京都天狗的竹生岛拔河大赛、伊吹山飞行上人的空中击坠战等,已成为狸猫们茶余饭后的传闻轶事。身为狸猫如能有幸亲眼目睹历史性的天狗决斗,估计一辈子都不愁酒桌上吹牛皮的话题了。
不过二代目异常淡定,把鞍马天狗的挑衅全当耳旁风。
“哦,原来如此,我知道了。”
“除此之外,你就没别的话想说吗?”灵山坊失望地说,“你真冷血啊,你父亲可是被我们从山里赶出去的!”
“那么,如意岳如今就是诸位的领地喽。”二代目一副毫无兴趣的样子说道,“还是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内幕,让你们对自己的行径感到羞耻?”
“我们为什么要感到羞耻!”
“那你们该更理直气壮一点,不管怎么说诸位可是天狗。即便是热衷以多欺少的围攻战,反正成王败寇赢了就行,别人也不会说什么……话说,我父亲目前在哪儿?”
“出町商店街的后面,住在脏兮兮的破公寓里让狸猫照顾。”
“那么我就去结果了他,诸位失陪。”
二代目对鞍马天狗们礼节性地行了个礼,像乘坐电扶梯一般优雅地升空。鞍马天狗哑口无言地目送着他离去。
二代目的身影一消失,他们便口沫横飞地议论起来。把散落在地的钢铁花骨牌踩得嘎吱嘎吱作响。“那家伙还是那么惹人厌!”“他怎么在这时候回国?”“要不要禀告宗家啊?”“爱宕山知道吗?”他们聊得那么起劲,早已把骂他们是矬豆丁的嚣张狸猫抛在脑后了。这使得我有幸变回狸猫向山脚下跑去。
穿过森林时,藏在灌木丛中的弟弟跳出来大叫“哥哥还活着!”我们惊喜地确认彼此平安后,我变成萎靡大学生,弟弟化作少年,一起下了挤满游客十分热闹的银阁寺门前的斜坡,沿着排水渠在樱花落尽的大树下一路奔跑。
现在已经不是找野槌蛇和天狗砾的时候了。首先要去确认红玉老师的安全。我亲耳听到二代目说要“结果了他”,想起这对天狗父子超过百年的恩怨,二代目要送老师一份暴力的见面礼是极有可能的。但红玉老师是从我们的先祖开始,教导了我们几代人的恩师,包括我们几兄弟、我们的父亲、父亲的父亲,数不清的毛球拜在他的门下学习。就算老师现在作为天狗的存在感微乎其微,但是作壁上观、冷眼看他被人了结一生这种事我做不到。
我们在今出川路上一路飞奔,我让弟弟先回纠之森。
“告诉大哥二代目回国了,八坂先生那边也要通知。”
“哥你打算怎么做?”
“我去趟出町柳。二代目对老师怀恨在心,一定会来报仇,在他到之前我先带老师出去躲躲。”
弟弟急奔纠之森报信去了,我则奔向出町商店街后面的“桝形住宅”。
退隐的天狗岩屋山金光坊,在大阪日本桥附近经营着一家二手相机店,我偶尔会去那里玩。金光坊是红玉老师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有关二代目的详情也是他告诉我的。
二代目生在崎阳,也就是长崎。
在社会动荡的明治二十年(1887年)——明治维新时期,他被红玉老师掳来踏上了京都这片土地。
“这是我儿子。”红玉老师就这样将二代目介绍给金光坊。
对于有生以来第一次踏上京都这片土地的二代目,金光坊到现在还记忆犹新。虽然二代目当年还是个脸颊丰润、残留着青涩感的美少年,目光却异常犀利。压抑内心火暴脾气时的模样,一看就知道继承了红玉老师的血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