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壹 二代目归来

特地从出町商店街的公寓带过来的破被褥,红玉老师坐在上面,将不倒翁抱在膝上悠闲地抽着天狗香烟。特地来这种深山老林里闭关,不过是为眼前这无与伦比的景色。

  老师从金光坊手里接过装满龙水的葫芦,盯着我看。

  “矢三郎,你来这种地方干什么?”

  “找野槌蛇迷路了,这是带给您的豆饼。”

  “一天到晚脑子里光想着玩。”

  我一直在老师面前佯装不知二代目回国的事,这件事想必老师已经知道了。不过事到如今,老师似乎也不想为这件事发火。

  “话说……那家伙在干什么?”

  “在河原町御池的饭店里闭门不出。”

  “肯定是在反复算计着怎么砍我的脑袋呗,想那些没用的事真是浪费时间。”

  红玉老师拔出葫芦塞,咕咚咕咚地喝完龙水擦了擦嘴。

  “那个蠢货,为微不足道的琐事所困偏离了魔道,看来这毛病到现在也没改。我如意岳药师坊既不逃也不躲,就等着跟他决斗的时刻!”

  “他已不是过去的他了,药师坊。”

  金光坊平静地说,红玉老师哼了一声不说话了。

  在我还是小毛球的时候,红玉老师打着“课外教学”之名,把门下的小毛球们集中在一起放进手提笼子里飞到这天狗的修行场。毛球们在广阔的大草原上撒欢,老师就在这大杉树顶抽着天狗香烟,饶有兴趣地看着蓝天白云下的小狸猫们。

  许久没见这大杉树了甚是想念,我信步在树下转悠。这棵树大得看不到树梢,粗大的树干上贴满了各种神社的咒符。天狗遗忘在此的酒瓶、玩耍时收集来的兽头瓦、褪色的手巾挂在树枝上随风飘摇。

  我小时候因为顽皮惹怒了红玉老师,被绑在大杉树树顶罚站。结果后来红玉老师把这茬忘了自己回去了。我在杉树顶上愤愤不平地噘着嘴,直到大哥找到我。

  当我说出这段回忆,老师竟然说“忘了忘了”。

  “您不记得了?真过分!”

  “你父亲,还有你父亲的父亲都被绑在上面过,我怎么可能都记得住?”

  说着,红玉老师从被褥上站起来,摇了摇葫芦走近杉树树根,将葫芦里的龙水尽数倒在树根上。

  “你决定了吗?”金光坊问。

  “我跟这杉树也有多年的感情了,剩下的都给它吧。”老师说。

  在杉树树根泼下龙水的老师的侧脸,充满了身为如意岳药师坊的天狗威严。我的脑海中又浮现出当年那个飞扬跋扈、唾弃天下事的老师的身影。

  红玉老师将空葫芦丢给金光坊,从怀里取出一封书信,我以为是情书,结果看到上面赫然写着“挑战书”。

  “把这封信交给那家伙,这可是件光荣的差事。”

  我接下封口的挑战书伏地叩拜:“下鸭矢三郎谨遵师命。”

  在河原町御池饭店的大厅里,我将红玉老师的挑战书亲手交给二代目。即使收到凝聚老师全部精力的可怕挑战书,二代目连眉毛也没抬一下,就像收到广告传单一样冷漠。

  “我可能会去,也可能不去,”二代目说,“让他别抱什么期望。”

  跟二代目毫无干劲的态度相反,天狗决斗的传闻让整个狸猫界都沸腾了。无论是像百年前那样,红玉老师大胜,将二代目赶出京都;还是二代目胜利,开创天狗的新时代,狸猫们都屏息凝神地等待着决斗那日的到来。

  天狗原本就是在傲慢之山的陡坡上俯视芸芸众生的生物。

  因为是天狗,所以才伟大。之所以伟大,因为他们是天狗。正因为这种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自大,天狗才会觉得狸猫不过是一堆毛球,人类不过是没长毛的猴子,就连除自己以外的天狗,也不过是虚张声势的纸老虎罢了。

  天上地下,唯我独尊——这就是天狗。

  照这个理论,老子肯定比儿子伟大,儿子也肯定比老子伟大。

  看来无论如何这事都没法圆满解决了。

  决斗当晚,红玉老师一点点向南座的大屋顶上爬。

  他绑着头带、身上系着束衣带,看上去斗志满满,只是手脚并用吭哧吭哧往上爬的模样太不符合天狗的形象了。决斗地点定在百年前将二代目踢落的南山大屋顶,明显是无谋之举。不过老师靠着不屈的斗志终于爬上了屋顶。

  “能在空中自由翱翔,才算得上天狗啊,惭愧惭愧。”

  红玉老师盘腿坐下擦了擦汗,点上了天狗香烟。

  浓郁的烟雾袅袅上升,被舒服的晚风吹散。

  从这里向东看,像夜市一样明亮的祇园四条灯火绵延;往西看,四条大街与高楼大厦灯火璀璨。

  隔着四条路,对面的“菊水西餐厅”屋顶上,随着晚风飘来滋滋的烤肉香。这间灯火通明的庭院式露天啤酒屋今晚被天狗包场了,现正举行“药师坊拼斗大会”。在特等席上可以手拿特大啤酒杯观摩红玉老师和二代目的决斗,混乱与决斗事件对天狗来说是最好的下酒菜。

  鞍马天狗们飞身越过天台的露天啤酒屋栏杆,飞到四条路的上空,挥舞着扇子或话筒大声起哄道:“药师坊啊,专心地去战斗吧。”“我们会帮你收尸的,放心吧。”“收了直接丢鸭川河里。”他们喧闹着打碎了啤酒杯,啤酒泡沫洒了一地,闹闹哄哄人声鼎沸。

  “你们这群山里的橡子,老子早晚有一天要把你们沉到琵琶湖底。

上一页目录+书签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