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成大山,完成这一生一次的壮举后,我父亲已经筋疲力竭,后来足足在纠之森里躺了一个月之久。向来对狸猫不层一顾的红玉老师,专程拎着礼盒前来探望。当时,他还差点踩扁一只在枯叶上打滚的小毛球,那就是年幼时爱在父亲身边打转的我。
“悠哉躺在床上度日,当狸猫可真是轻松啊。”
这是红玉老师开口的第一句话。
我父亲从枯叶铺成的床上坐起身,笑着说:“我又干了傻事。虽然开心,但这次实在玩过头了。”
“凡事要懂得适可而止,你好好静养吧。”
“多谢关心。”
红玉老师心底想必很感谢父亲。而我父亲也明白他的心意,对自己为了保住老师名誉卖命一事,从未说过要他知恩图报之类的话。
○
红玉老师讨厌洗澡,可是一旦泡进浴池便久久不肯出来。
我劝他说:“差不多该起来了吧。”结果老师发火说道:“是你叫我洗澡,我才专程来的,难道我就不能悠哉洗个澡吗!”四处游荡的么弟这时已经泡昏了头,开始呼呼喘气,眼看随时就要在众人面前露出尾巴。我只好请大哥帮忙照顾老师,急忙带着么弟逃往更衣室。
我们在藤椅坐下,看着电视喝咖啡牛奶。
“好甜哦。”
“真的很甜。”
“哥,咖啡和牛奶明明都不好喝,为什么咖啡牛奶这么好喝呢?”
“那是相乘效果。”
“香肠效果,那是什么?”
“就是命中注定的相遇。一旦遇上了,一切都会顺利进行。”
么弟心领神会,喝着咖啡牛奶。
“虽然老师嘴巴上那么说,他其实很喜欢哥吧。”
“呵呵,这我早知道了。”
“哥,你也很喜欢老师对吧。”
“喂,这种事你可别跟别人乱说哦,有损我的名声。”
“哥,你去大阪那段时间,老师总是问我:矢三郎他怎么了?有没有被弁天吃了?”
“那可真是感谢他啊。”
接着我们坐着发呆,么弟还打了个嗝。
变成青蛙终日窝在井底的二哥,曾经问我:“你还记得老爸对你说的最后一句话吗?”泡在井水中的二哥一直想不起父亲最后说过的话,并为此懊恼。
那天我在做什么呢?
我回想那个冬日的清晨。
我跟在父亲屁股后面走出纠之森,来到小河边,父亲扬起鼻子嗅了嗅,我也跟着嗅闻四周的气味。弥漫在森林中的气味改变了,那是渗进了京都各个角落的冬日气息。我和父亲一面嗅闻,走在无人的河畔。那是我和父亲共度的最后一个清晨。
一如往常的一天。
父亲带着大哥外出。二哥沉溺于扮不倒翁的游戏,然后像平常一样不知跑哪儿去了。么弟在母亲身旁撒娇,我去向红玉老师学艺。虽然有人提醒过我,星期五俱乐部的尾牙宴将至,要多加小心,但我并不觉得这件事有多可怕。太阳下山后,和父亲一同外出的大哥独自返家,也没人感到不安。处理完衹园的事,父亲说“有个重要的约会”,和大哥分开。父亲是狸猫一族的首领,突然另有要事是家常便饭。入夜后,二哥也回到纠之森。他不知上哪儿玩乐去了,喝得酩酊大醉,不理会大哥的训话,像布袋和尚般嘻嘻笑着,后来在大哥的叨念下沉沉睡去。母亲也抱着么弟入睡。
但我睡不着,还记得那晚我在森林里一会儿跑一会儿走。
来到参道上,我茫然地眺望点着灯火的下鸭神社。半晌,大哥走过来对我说:“快去睡吧。”我没听他的话,一屁股坐下。大哥也没多说,迳自坐在我身旁。就这样,我和大哥一起望着参道深处温暖的亮光,不过并不觉得特别心神不宁。我只记得自己坐着发呆,不记得当时是否想着父亲。
那一夜,父亲没有回家。
○
在大型壁扇的吹拂下,我和么弟看着电视。突然,门外的鞍马口通一阵喧闹,然后一群男子鱼贯而入。
可怕的是,他们全长一个模样,同样挺个圆肚,下身只套着丁字裤,上身披着白衣。坐镇柜台的中年妇人惊呼一声。来客依序将入浴费叠在柜台上,走进澡堂,宛如输送带上传送而来的成排大福(注:一种似麻糬,包馅的点心。)。尽管人数众多,但全都不发一语,只听得到他们的呼吸声。看到如此诡异的画面,在更衣室擦拭身体的客人急忙穿上衣服,纷纷逃离澡堂。
不久,这个诡异的集团挤满了更衣室。他们仰望着格子状的天花板,嘴巴呈倒V字,肚皮贴着肚皮,沉默无声。我和么弟在他们的圆肚推挤下,被挤进浴室。挤满更衣室的那群男子隔着玻璃门瞪视我们。
“干什么?”红玉老师在浴池里嚷道。“你们这群狸猫又要干什么傻事啦?”
“夷川亲卫队是吧?”大哥走出蒸气室,甩动着手布巾。
“夷川亲卫队”是夷川早云那对双胞胎傻瓜儿子的手下,是群为了免费畅饮伪电气白兰聚集而来的不良帮派。夷川家的大当家早云是我们的叔叔,但他一向视下鸭家为敌,金阁与银阁对父亲的教诲奉行不二,动不动就来招惹我们兄弟。在夷川亲卫队变成的大福男瞪视下,我动都懒得动一下。光是送红玉老师上澡堂就累得我人仰马翻,现在竟然连金阁和银阁也跑来凑热闹,造成了相乘效果。
“大哥,你做了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