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的事大哥似乎正在安排,不知进行得顺不顺利。”
“对了,去年船被烧毁了。”
“想到就一肚子火,都是金阁、银阁那两个家伙干的好事!”我在井边气得直跺脚。
“算了,看开一点吧。如果是老爸,一定会一笑泯恩仇。”二哥在井底遥想过去。“老爸过世时矢四郎才刚出生,你才刚进红玉老师的学校。”
“不知不觉,我已经长这么大了。”
“老爸喝酒时总是在聊你的事,要是矢一郎大哥知道了一定很不甘心,所以我一直没说,其实老爸最看重你,他还曾请红玉老师特别关照你,说自己的孩子里就属你最像他。”
我鼻头微酸,在黑暗中轻轻发出几声呜咽。
“我说矢三郎,你还记得老爸对你说的最后一句话吗?”
“我不记得了。”
“我一直在回想老爸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却始终想不起来。我一直很懊恼。”二哥说。“我真是个没用的儿子。”
○
父亲在世的时候,在五山送火那晚派出纳凉船是下鸭家的重要活动。每年盂兰盆节,祖先的灵魂会聚集在京都,我们得将他们赶回阴间去。我从没想过自己的父亲有一天也会住进阴间,成为被赶回去的那群亡灵之一。
么弟矢四郎出生的那年夏天,是父亲的最后一个夏天。
我们家的飞天纳凉船“万福丸”披挂了许多装饰品,热闹地照亮古都的夜空。父亲变身成布袋和尚,说要让祖先看看才出生不久白嫩可爱的弟弟,炫耀一下。我想起父亲站在船首的巨大煤油灯下,一脸嬉笑的模样。
和二哥一样,我也曾试着回想父亲生前对我说过的最后一句话,然而他的死实在太过突然,我一直想不起来。不能说这样就是不孝,我认为二哥大可不必自责,毕竟我们谁都没料到会发生那样的意外。
宁静的寺院内,一只青蛙和一只狸猫落寞地垂首不语,沉浸在对父亲的思念中。
蓦地,二哥以沉着的口吻说道:“喂,看来有大人物要来了。”
“是谁?”
我吃惊地反问,二哥回答:
“我的屁股痒了起来,看来是雷神大人要驾到了。”
“糟糕!”
我在井边站起身,仰望天空。昏暗的天空覆满乌云,虽然还没听见雷声,但习惯在水中生活的二哥都这么说了,包准没错。
“谢谢你来看我。”二哥在井底吐着泡说。“老妈就拜托你了,谁教我只是只青蛙。”
还没来得及听二哥把话说完,我已迈步狂奔。
来到八坂通时,一阵冷澈肌骨的强风吹过。
○
“去死吧你!”
母亲怒火攻心时,常会撂下这句重量级的狠话。
我们四兄弟也都仿效母亲,每当心头涌上怒火都会大喊一声:“去死吧你!”这句爽快否定对手一切的话语,我们用得可顺口了。
母亲不喜欢自己的儿子这么说话,于是自我警惕,向我们阐述“爱你的敌人”的美德。只不过一遇上看不惯的家伙,她总是管不住自己,仍会以满腔怒火朝对方大吼:“去死吧你!”有时甚至不理会我们的制止,犯下差点让对方真的死去的暴行,这是母亲可怕的地方。她也是如此向我们阐述何谓“言行一致”的美德。
然而胆识过人的母亲,对打雷却是畏如蛇蝎。
一旦打雷母亲便坐立难安,竖起全身狸毛,颤抖着四处寻找藏身之处。若不钻进纠之森深处一具古色古香的蚊帐中,由我们兄弟紧搂着她,便无法平静。
每当听到雷声,我们四兄弟都会奔回母亲身边,像玩挤馒头游戏(注:儿童游戏的一种,适合四人以上游玩,大家背对背围成一圈,互相勾住手臂,以肩膀、背部推挤对方。游戏过程中能提升体温,盛行于秋冬。)似地全家挤在蚊帐里,每当闪电照亮四周,便感觉得到母亲身体发僵。当雷神大人威风凛凛地在天空奔腾,我们只能屏气敛息,静候它离去。
更令人担心的是,母亲只要听见雷声就会变回原形。
在出町一带名气响亮的黑衣王子,倘若在撞球时突然变成毛茸茸的狸猫,不管在人界还是狸猫一族,想必都会引发不小的骚动。
○
我踩着自行车,迅如疾风地穿过东大路。街灯照耀着云层底端。
我猜么弟八成也正赶往出町柳,来到一路从冈崎流向此地的排水渠时,便改向左走。
夷川发电厂位处这条排水渠沿岸,水门前沉静的琵琶湖沐浴在斑斓的街灯下光滑如镜。白光下,对岸有个无比凄清的身影,那是致力于琵琶湖排水建设的北垣知事的铜像。我们昔日有位祖先,名叫下鸭铁太郎,听说他与北垣知事交谊深厚,彼此互称“铁棒”和“小国”。不过铁太郎是个大骗子,就连死后还假装活着长达半年,我看这件事十之八九是唬人的吧。
我斜睨着水门,骑上排水渠上的小桥,目击了事件的现场。
桥中央一只小狸猫蜷缩着身子瑟瑟发抖,看那屁股不住颤抖的窝囊样,我确信是么弟。桥的北侧,有只印度象大小的巨型招财猫嚣张跋扈地挡住去路,眼露凶光,瞪视着不住颤抖的么弟。
我可爱的么弟竟遭一只目中无人的招财猫欺负!
拔刀相助是做哥哥的责任,于是我大喊一声:“下鸭矢三郎前来领教!”那只招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