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期待,迳自倾吐心事。正因打从开始便没有期待,也就毋需担心会因为不灵验而感到沮丧。只要有机会畅所欲言,任凭泪水滑落,心里就会舒畅不少。因此,尽管二哥没提出任何有用的建言,访客还是收获良多。
二哥以前曾这么说:
“不管是谁,都觉得对个空洞说话是蠢事一桩,如果没人肯倾听自己诉说烦恼便提不起劲,可是说给其他狸猫听又不好意思,人类和天狗就更不用提了。就这点来说,我已经半退出狸猫一族,是只遭人淡忘的冒牌狸猫,再也不可能从青蛙变回原形。他们也知道不管什么时候来,我都在井底。我就像便利超商那般方便,我判断,这就是我受欢迎的原因。”
“哥,你都没给他们建议吗?”我问。
“反正是不相干的人,我才不在乎。”二哥说。“况且,有时找不相干的人倾吐心事反而比较好,或许是这样,大家才往我这儿跑。”
“或许吧。”
“我总是对他们说:这事和我无关,真对不起。”二哥咕哝着说。“谁教我只是只井底之蛙,连大海长怎样都不知道。”
“哥,你也不在乎老妈和我们吗?”
二哥略微不悦地应道:“我可没那么堕落。”沉默了一会儿,他又为难地补上一句:“不过,毕竟我只是只青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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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觉得牛井美味的这分纯真之心,我希望永远不变。”我如此祈愿,吃完手上的牛井,然后对着井底和二哥聊天。二哥和我感情原本就不错,不过他当青蛙后变得更多话了。也许二哥很安于当只青蛙。
“你没有烦恼吗?”二哥问。“你从小就很少找人诉苦。”
“我完全没烦恼。我决定了,要让自己的人生过得既有趣又快乐。”
“你和海星还顺利吗?”
“我不认识这个人。”
“用不着瞒我,有心事大可跟可靠的哥哥倾吐……虽然我只是只青蛙,不过我可告诉你,嘲笑青蛙的人往往会因为青蛙而尝到苦头哦。”
“这椿婚事是老爸擅自决定的,况且夷川家的人已经取消婚约了。”
“听说你们还会见面。”
“哼,我实在搞不懂她在想什么,我连她的脸都没看过呢。”
“你们俩这么娇羞啊,听了连我这只绿蛙都脸红了呢。”
“尽管用那些色情幻想填满你的脑袋吧。事情可不像哥想得那么美好,要是夷川叔叔成了我岳父,金阁、银阁那两个傻气双胞胎成了我大舅子,那可真是人间炼狱啊。”
“嗯,换作是我,一定会躲到井里去。”
“不管发生什么事,哥都会躲在井底啊。”
“真是辛苦你了,不过这毕竟是老爸的决定。”
“你这样说,也太为难我了。”
“我想老爸自有他的考量。”
“不,也许他只是想让他们走私伪电气白兰给他。”
“怎么可能,就算老爸再怎么嗜酒如命也不至于这么做吧。”二哥面带愠容地说。
在京都无人不晓的伪电气白兰,在狸猫一族颇受欢迎,据说也有不少人类爱喝。这款秘酒是仿造东京浅草从大正时代一直流传至今的电气白兰,在夷川发电厂后面的工厂暗中制造,由夷川一族握有制造秘方,制造贩售全由他们一手包办。夷川家的首领、如今号称“京都大头目”的夷川早云,是由下鸭家入赘到夷川家的,他是我父亲的弟弟。
夷川家原本是从下鸣家分出去的一支,但两家的关系向来不睦。为了缓和长久以来的对立,一直有人苦思良方;而建议早云入赘到夷川家,便是其中一个方法。无奈早云向来仇视下鸭家,此举无疑是火上加油,在那之后下鸭家更是吃足了苦头。
父亲过世后,两家对立日益严重。早云的两个双胞胎儿子和父亲一样视下鸭家为敌,分别名叫夷川吴二郎和吴三郎,绰号“金阁”、“银阁”。我和两兄弟是同窗,同在红玉老师门下学艺,然而我们的关系形同水火。我实在不懂父亲为何会挑他们的么妹当我的未婚妻,这决定未免太荒唐了。附带一提,堂妹“海星”这个一点也不适合狸猫的怪名字,是我父亲取的。
父亲死后,夷川早云单方面取消我与海星的婚约,惹得母亲勃然大怒。
母亲很中意海星,当时她的怒火非同小可,可说是气得怒发冲冠。她对登门拜访的夷川早云怒喝一声:“去死吧你!”如同字面上形容的,将他踹出纠之森。然而早云依旧一言不发,脸上挂着低俗的冷笑迳自离去。对我来说,这正是求之不得。而在那之后,下鸭家和夷川家正式断绝来往,直至今日。
“说起来,真是蠢事一桩。”二哥说。“这种争斗要持续到什么时候啊。”
“要是老爸还在,才不会让早云这么嚣张。”
“的确,如果老爸在的话,应该会处理得更妥当。”
“哥,我一直在想,老爸的死该不会是夷川干的吧?”
我说完后,二哥保持沉默,久久未出声。
“哥,怎么了?”
“别胡说。”二哥以不像平日的严肃口吻说道。“要是因为口无遮拦又惹来麻烦,那才真是蠢呢。”
我沉默无语。巷弄间传来摩托车呼啸而过的声响。
“每年孟兰盆节,我总会想起老爸。”二哥感触良深地低语。“今年的五山送火,你们也会派出纳凉船吧?虽然我是只青蛙,没办法一同乘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