束的时候,他甚至因为一直正坐而站不起来。他的脚似乎早就麻了,但因为太过投入而没有发觉。
「抱、抱歉……」
我扶着摇摇晃晃走路的他,心中忽然产生很普通的疑问:他为什么会对歌舞伎这么狂热?而且不满于当观众,还想自己成立社团演出歌舞伎,甚至亲自打附。
来到录音室的大厅,当他大口喝着宝特瓶装麦茶时,我问他喜欢上歌舞伎的理由。
「啊,是这样的。一开始是因为已经过世的阿公很喜欢歌舞伎。我从小也常看歌舞伎的影片,觉得念台词的腔调很有趣,也会尝试模仿……」
或许是因为常常被问到这个问题,他回答得很流利,不过说到一半时,他突然停下来,露出沉思的表情。
「可是,我最近发觉……也许是因为歌舞伎很单纯,让我觉得很自在吧。」
「单纯?」
他点点头放下宝特瓶,在瓶底快要接触桌面时又停下来,用自己的袖子擦了擦瓶底的水滴才放下。
「虽然服装和化妆很夸张,可是故事情节通常都很单纯吧?嗯~也不能说是情节单纯……应该说是主题?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总之悲伤就是悲伤,高兴就是高兴,怨恨就是怨恨……分得很明确。」
「哦。就这方面来看,的确可以说是很单纯。」
「我从以前就不擅长说出自己悲伤或沮丧之类的心情……没办法顺利表达出来。我并不是想当乖孩子才隐忍下来,只不过,大概是不想被讨厌吧。」
「你是指对朋友吗?」
「嗯~有一部分是对朋友。」
他露出有些困窘的笑脸回答。
他说「有一部分」,是还有其他对象吗?可是像他这么年轻的人,除了朋友以外的人际关系,就只能想到家人了。
「说不想被讨厌可能有点夸张,应该说是不想造成麻烦。」
他修正自己说的话。不想造成麻烦……这样的想法如果是针对家人,这孩子未免太客气了。或者,他虽然是个孩子,却处在必须如此客气的环境?不过对于第一次见面的对象,我也不可能问这么深入的问题。
「我并不会为这样的自己感到烦恼或痛苦之类的。我的本性很开朗,就算遇到讨厌的事情,也会很快就忘掉。只是……这样的负面记忆好像也没办法完全忘记,总是会留下一点点,在这里。」
他戳了戳汗湿的T恤胸口这么说。
「可是看歌舞伎的时候……我在国中看了《伽罗先代萩》,是在剧场看的。在那出戏里,身为乳母的政冈不是抱着自己的孩子悲叹吗?我看到那一幕时,感觉好像有东西飞到我这里。」
「有东西飞到你那里?」
「我觉得,好像有某种不能用言语表达的东西,发出『嗡~』的声音飞过来……歌舞伎不是有所谓的『型』吗?当演员表演『型』的时候,好像有东西挤压成固定的块状……然后,那个看不见的块状物体飞了过来。朝我飞过来,在我的喉头『啪』一声弹开,结果我就自然而然地掉出眼泪……哭得稀里哗啦。可能也因为我第一个母亲已经过世的关系吧。」
他有些腼腆地笑,因此我也不自觉地跟着笑了,不过,对于他轻描淡写提到的沉痛过去,我感到有些惊讶。
「我心想,原来如此,伤心的时候可以伤心,伤心的时候可以哭泣,人类本来就是这样……我领悟到,或者应该说重新认识到这么理所当然的道理。与其说是在脑中理解……嗯~不如说是直接接到某个东西。我深深体会到,现场演出真的很棒……呃,这样说明完全不得要领,真抱歉。」
「没这回事。」
我在回答的同时,内心依旧感到惊讶。他从舞台上的演员接收到的「某个东西」,会不会就是舞台艺术的精髓之类的呢?那应该是可遇不可求、非常特别的事件,只有在现场演出中才会发生。
当时的演员确实打动他的心。
连大人都不易亲近的歌舞伎,却能打动当时还是国中生的他。这种事并不多见,而众多演员应该都是为了这样的瞬间而日日钻研,站上舞台。
「我真正迷上歌舞伎,大概就是在那个瞬间。」
「这样啊……」
「不过话说回来,想要自己来演还是太异想天开了吧。哈哈哈。」
这次的笑声很自然,我也自然地回以笑容,接着问他:
「不过你从中得到很大的快乐吧?」
「快乐极了!」他回答完,又转动着一双大眼睛说:「对了!如果方便的话,请您来观赏我们文化祭的演出。我会寄门票给您。」
*
「你是呆瓜,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啊?」
「因为你跟我很像,所以没办法。」
几个月没见面又长高的儿子瞪着她说:
「你这是什么话!突然回国就跑来这里,抢走文化祭的门票,还贬低自己的儿子。哪有这种母亲?」
和她在一起就会冒出关西腔的儿子摆出臭脸。
从他身上几乎已看不到幼时的痕迹。儿子长得越来越壮,变成一点都不可爱的高中生。不过即使如此,对她来说还是很可爱。虽然不会对他本人这么说,不过这孩子绝对是诗织的宝贝。
在儿子的学校举办文化祭之前,诗织从美国暂时回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