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我和阿公一起在剧场。
我们是来看歌舞伎。
我和阿公并肩坐在河内山高中礼堂深红色的座位上。这是从前面算起第十列左右、中间稍微偏右的好位子,很适合观赏舞台演出。歌舞伎社的公演似乎即将开始。虽然说快开幕了我还在观众席很奇怪,不过梦本来就是这样。即使是在梦中,能和阿公在一起我还是很高兴。现实中,我只有在很小的时候和阿公一起去过一次剧场,当时的记忆已经很模糊,而当我到了能够认真看戏的年纪,阿公的病情已经恶化,所以我和阿公都是在起居室看歌舞伎,最后还把电视和录影机搬去阿公的卧室。
平常我几乎不会梦见阿公。
我明明那么喜欢阿公却不会梦见他,实在很不可思议,所以这次是难得梦见阿公,可是因为太在意即将开始的演出,没办法聊天。阿公也保持沉默,但脸上笑咪咪的。
我心中想着:怎么办?我们的演出会顺利吗?大家都背熟台词了吗?服装做过最终确认了吗?数马好像说假发不太合。水帆昨晚不知道有没有睡好。真希望可以从头到尾再排练一次。演出尾声的音乐声有些模糊,我心想要跟蜻蜓确认这一点,不知道确认了没有?对了,我和蜻蜓……
──阿公,我和蜻蜓吵架了。
梦里的我突然说出这样的话。阿公只是静静微笑,没有回答。
──他很少说话,心里想的事情也很少表露在脸上,是个很难懂的家伙……我觉得只有我了解他,也自以为了解他,结果忽然发现不是那么一回事而很吃惊。
透过田中渡子这名第三者,我得知蜻蜓和我有不同的想法,慌乱到难堪的地步。
──仔细想想,这种事其实很正常。我竟然自以为了解蜻蜓的一切……实在太自大了。而且,假使有人能了解另一个人的全部也满恶心的。
可是……或许我下意识地期望这种恶心的状况。
阿公死后,我失去所有血亲。
我虽然很喜欢彩子小姐,但多少还是会有些距离……所以我大概非常依赖蜻蜓。他那么聪明,做什么都很灵巧,而且绝对不会否定我想要演出歌舞伎的愿望,全心全力帮助我。有这样的人当我的挚友,我既高兴又骄傲……因此非常依赖他。
可是发生纠纷的时候,我因为蜻蜓没有说出我期待的话就生气……而且到头来正确的是蜻蜓,实在太可耻了。虽然我算是道歉了……可是在夜晚的公园发生那件事之后,我们的关系仍旧有些尴尬。文化祭前因为很忙乱,没时间好好长谈,心情上也有没那样的从容,所以很难修正两人的关系。
──蜻蜓的表情看似已经不在乎,可是我内心的自我厌恶并没有消失……另外,我和那个女生谈话的时候,也只是被丢果汁,没有解决任何问题……
事实上也不可能解决。
因为最根本的问题是她讨厌我,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我无法改变他人的感受,毕竟连自己的感受都无法控制了。
咚~咚~梦中听到打柝的声音。
这时我才惊觉过来。
这是开幕前催促演员们集合的柝吧?奇怪,打柝的应该是我,现在到底是谁在打柝?在舞台侧翼掌控流程的是谁?鼓舞演员士气的是谁?最重要的是,我为什么会悠闲地坐在这里?心里很焦急,我却无法动弹,明明想立刻站起来跑出去,身体却不可思议地沉重,无法自由使唤──我忽然想到:
有什么办法?
既然不能动,我就算不能去那里,也是无可奈何。
我不是演员,就算没有我应该也能演出吧?交给大家不就行了?
这样的想法掠过脑海,让我不禁愕然。
我在害怕。
在文化祭这样的重要场合,在最受瞩目的主会场──礼堂的大舞台,要演出长达一小时的戏。这和只有校内学生观看的迎新会表演相差很多,和去年文化祭在礼堂地下室舞台上忘我的演出也不同。这次除了歌舞伎社的成员之外,还借助许多人的力量:体操社、手工艺社、来帮忙的所有人……老师和家长们也给予我们很大的协助。这场正式演出终于要开始了。
换句话说,这是证明我们真正价值的舞台。
所以我才感到胆怯。
胆怯到像这样黏在观众席上无法动弹。
咚~咚~
两声,这是指示开幕的柝。怎么办?要开始了,终于要开始了。这场戏、这场歌舞伎,将在我不在场的情况下……
不过──
在这里就不会失败。坐在这里,我就是观众,只要享受看戏的乐趣,不用担负任何责任。不用因为社员人数不足而奔走,不用为了创立同好会而说服教务主任,不用和戏剧社抢夺场地,不用绞尽脑汁思考如何让对歌舞伎没兴趣的人能够理解,不用为了不听话的一年级学弟妹苦恼,不用和好朋友吵架──这一切我都不用做。
好轻松。
什么都不用做很轻松。什么都不做就不会失败,所以很轻松。
这样一想,我顿时觉得力气消失了,心情也放松,几乎要笑出来。没错,这也无可奈何。不论多么努力,有时候不行就是不行。即使我不讨厌对方,仍有可能被讨厌到那种地步。不论如何强烈渴望,依旧有无法实现的愿望。
像是想要有个父亲。
或是希望母亲不要死。
或是希望阿公不要把我丢下。
这三个愿望没有实现,大家都走了,即使对此想东想西也没有用。不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