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说自己像那个玷污白银屋招牌的人。话说回来,如今仍仇视父亲的似乎只有仁一个。祖父和母亲在那个人回来的时候,都以平常的态度对待他。这么一来好像只有自己心胸狭窄,使得仁更讨厌那个人。
「每次谈到这个话题,你就变得特别顽固。你应该找时间好好和父亲谈一谈……哦,客人好像到了。」
他们听到告知访客到来的铃声,以及母亲应对的声音。看来祖父早已知道会有访客。祖父站起来想要前往客厅,但又喃喃地说「不,还是在这里比较好」,然后又坐回沙发上。
仁有些诧异。这间起居室是家人相处的地方,除非格外亲密的人,否则不会进来。他正想着究竟会是谁……出现的面孔是他意想不到的人物。
「老爷,好久不见……跟少爷则是不久前才见过。」
笑着打招呼的是生岛。他没有系领带,但姑且穿着西装。
原来如此。生岛过去是白银屋的门下弟子,受邀到这里也不奇怪。不过他已经很久没有来访。自从他因为受伤而离开舞台,就几乎没有来过了。
「这么久没有来打招呼,真的很抱歉。很感谢您愿意为我这种忘恩负义的家伙拨出时间。」
生岛深深低头,祖父指着自己前方说:「先坐下吧。」仁这才想到,祖父是为了脚不方便的生岛,特别避开和室的客厅。
生岛坐在祖父对面,以怀念的眼神环顾起居室。
「这里好像没什么变化。」
「是吗?不过我变老了。」
「别这么说。上个月我去观赏了《道行初音旅》,您饰演的源九郎狐仍旧青春貌美。」
「你变得很会说话呢,以前应该是个木讷的好青年才对。」
「您说得太严重了。我过去有一阵子的确变得很乖僻,不过现在已经改过向善。关于戏剧的事,我是不会乱拍马屁的。」
生岛虽然像在开玩笑,但他说不会在戏剧方面奉承,应该是发自内心的话。仁自幼就感觉到,对这个人来说,戏剧是特别的。
「难得的休息日,却被我厚脸皮地打扰……两位刚刚在谈什么话题?」
「谈我孙子太认真了。」
祖父笑着回答,仁则感到有些尴尬。
「少爷从以前就很认真,也很热衷于练习。」
「他说他想要让剧场的气氛沸腾起来,我还以为他终于展现欲望,正觉得这是很好的倾向,可是接着又说为此要多加练习……唉,虽然志向很高……」
很认真、志向很高──这些评语被说多了,感觉就像受到轻微贬抑,但仁不知道是为什么。
「可是……我说的没错吧?不论任何事情,要成功都必须付出努力与牺牲。」
仁自认说的是非常正确的道理,但生岛边享受母亲端来的咖啡边说:「啊,不太对。」
「……哪里不对?」
「嗯,夫人记得我喜欢甜咖啡,真让我高兴。」
「生岛先生,你在听我说话吗?我说的话没有错吧?」
生岛把咖啡杯放回碟子,发出轻微的声响,然后看着仁。他眯起眼睛笑着说:
「我不会说你错了,但这并不是很好的方案,少爷。」
「……请不要叫我少爷。」
「那么,仁。你主张『为了成功应该付出努力与代价』,虽然表现出认真的态度,也能博得好感,可是效率不好。」
「效率?我并不打算轻轻松松用速成的方式学艺。这样学到的终究只是……」
「哦,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当然必须学习真正的戏剧。我说的是如何有效率地学习那样的戏剧。比方说运动,如果盲目训练便会导致受伤。简单地说,就是希望你更愉快地练习。」
「……努力不是愉快的事。」
即使辛苦也要忍耐,即使无聊也要不断累积,那样才是努力。如果很愉快,那就不是努力了。
「的确,所以理想情况是不要努力。」
「请别乱开玩笑。不努力的话,不可能在这个世界获得成功。您应该很清楚。」
「是啊。」
生岛深深点头,瞥了祖父一眼。这时祖父开口说:
「我记得是在生岛升上『名题』的时候吧……我对他说,你至今的努力总算得到回报。结果这男人竟然满不在乎地对我说──」
──谢谢。可是我并没有做所谓的努力。只要想到所有练习都是通往舞台的路,任何事情都令我感到愉快。虽然也会挨骂、被吼,或是在武打动作翻跟斗时失败而脸部着地,但就连这些事也都很愉快。
「他说,我只做愉快的事却能升上『名题』,实在太感谢了。」
只做愉快的事……
这句话对仁来说是很大的震撼。
「我和仁不一样,不是生长在歌舞伎家庭。也就是说,我没有背负任何重担,只是因为自己喜欢才开始。当然,不能说没有遇过讨厌的事,我因为受到白银屋疼爱,也有人对我眼红,不过大致上都很愉快。因此,被迫离开舞台的时候非常痛苦……但最近好像总算放下了。」
生岛似乎想起什么,嘴角露出笑容。
「大概是因为他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