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到轻微的「喀」一声。远见老师把马克杯放在桌上。五郎朝着水面游泳。
「……我总是跟蜻蜓说话。」
「嗯。」
「我当然也信任社团里的大家,但蜻蜓是特别的。所以,即使是不能对大家说的灰心话或抱怨,我也会通通告诉蜻蜓。」
蜻蜓总是默默听我说话。他倾听我诉苦,讨论时则认真给予建议,如果我有错就会告诉我「不对」……这样的朋友,一生当中能够遇到几人?而我是否能够同样地对待他?蜻蜓总是只听我说话,很少谈自己的事。
「我太依赖他了。」
这就叫做「依存」吧?
田中渡子的事也一样。我以为蜻蜓会赞同我的怀疑,单方面期待他会和我有共同的疑虑,但事情没有这样发展,让我很不愉快……
「我觉得那样的自己很丢脸,真的很讨厌。」
我向远见老师说出自己难堪的情绪,低头苦笑。
「是吗?你讨厌自己?」
「是的。」
「嗯,这是只有人类才有的情感。」
「咦?」
我总算抬起头。远见老师笑着对我说:
「我是指自我厌恶。其他生物不可能否定自己,因为这样的情感不利于生存。」
「……那么,人类为什么会自我厌恶呢?」
「嗯~为什么呢?人类的大脑高度发展又复杂,产生了飞向宇宙的技术,也产生了自我厌恶与自我否定的情感。在同种之间会大规模彼此杀害的也只有人类。」
「……真可怕。」
「的确很可怕。不过会大规模救助穷困者的也只有人类。你没听过六角恐龙的慈善活动吧?」
听老师这么说,我稍微笑了。
「音乐、美术、戏剧也是人类特有的活动。从生物的观点来看,我们可以说是相当特别。不过其中更特别的,似乎都聚集到我们歌舞伎社。」
「嗯,我也这么觉得。」
「你能整合这些人,真的很了不起。」
「不是我在整合大家,其实是我获得大家支援……我不是在装谦虚,而是说出事实。」
远见老师拿起喝完的马克杯说:「那么,你就是让人想要支援的人。」
这么说大概还是太看重我了。
我比大家想的更任性、更自私、更强硬。像歌舞伎社,也只是把别人卷入我自己想做的事情里。
「例如,我原本对歌舞伎完全没兴趣。」
没错,远见老师也是被我卷入的人之一……
「我当初想,这下被卷入不得了的事。没有预料到的事情老是发生,我冒了好几次冷汗,上次终于去了警察局。」
「真对不……」
「很有趣。」
我原本使劲低下头道歉,此刻却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来栖。」老师叫我,我抬起头。他俯视仍旧坐着的我,温和地眯起眼睛说:「我要谢谢你把我卷入。」
听到这句话害我想哭,真是伤脑筋。
我和远见老师回到社办时,练习已经接近尾声。
练习完后,阿久津要试服装,我也在场旁观。小丸子大展手艺的弹正服装已几近完成。
「我觉得寿字虾纹的图案很帅,可是那个图案好像只有市川团十郎才能穿,所以这次选用棋盘纹。呃……小黑,这个花纹也有创始人吧?」
我边赞赏做工精致的服装边回答:
「没错。明治时代,第二代市川左团次从锦绘得到灵感,设计出这个棋盘纹。用西式说法就是checkerboard花纹。棋盘以不规则方式排列,大胆的设计很有特色……啊,棋盘边缘也确实用了金色呢。」
「我尝试使用金属色的边。呃,长度……喂,阿久津,不要乱动!」
「穿着这么帅气的衣服,怎么安静得下来!」
兴奋的阿久津摆出「亮相」的姿势。小丸子边喃喃抱怨,边测量阿久津摆出这个姿势时衣摆的长度与袖子的长度。
「……嗯,衣摆可以再短一点……」
「哦!我看起来好巨大!」
「这件衣服就是为了让你看起来比较巨大,特地塞入棉花加厚。这叫做厚绵。对了,小丸子,足袋呢?」
「正在染色。我不喜欢市售商品的黄色……」
不愧是超级讲究细节的小丸子。她用大头针固定需要修正的地方,但因为阿久津乱动,不时会听到他大喊:「好痛!我被刺到了!」
我又问:「锦之前的外袍呢?」
小丸子扶起红色眼镜回答:
「问题在于长度。因为是以旧衣为基础,长度是一般尺寸,可是舞台演出用的和服衣摆很长,而且芳学姊又高……所以决定把两件拼接在一起。另外,旧衣褪色了,因此在拼接后要重新染成鲜艳的红色,接下来预定由我们的刺绣部队大展身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