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第二幕

  蛯原仁走在清晨的上学路上。

  秋季天气渐凉,天空阴阴沉沉的,周围没有其他学生的身影。这个时间就连运动社团的晨间练习都嫌太早。

  他意识着自己的脚底。柏油路的触感、砂砾的触感,脚底得到的刺激传递到膝盖。会痛吗?不,已经不痛了。多亏他整个夏天为了慎重起见而休养。虽然没有练习,但他很认真地拉筋。股关节如果不够柔软,容易造成膝盖负担──这是名叫唐臼的一年级生告诉他的,还介绍他正确拉筋的影片。唐臼虽然态度冷淡,不过应该是个好人。

  他试着稍微跑步。

  他停下来,又稍微跳一下。周围没有其他人。

  此刻,他充分感受到膝盖不会疼痛的幸福。他感觉到自己嘴角泛起笑容,从后门进入校内,走向旧校舍。

  目的地是旧校舍的长走廊。虽然是老旧的木头走廊,但弹性刚刚好。他把这里当作花道,常常独自一人练习──但是从去年开始受到干扰。

  因为歌舞伎社。

  他们的社办也在旧校舍,不过时间这么早,应该还没有人来。几天前,仁整理旧录影带的时候,找到祖父年轻时演的狐忠信。祖父在影片中踏出非常精采的狐六方脚步,让他也想要练练看。他原本想要直接请教祖父,但感觉很有可能被说「你还太早了」,因而逡巡不前。

  狐忠信是假扮源义经的家臣佐藤忠信的狐狸。

  或许很多人会感到奇怪,为什么狐狸会变成武将?那是一种妖怪,而这种荒诞无稽的设定也是歌舞伎的乐趣之一。虽然假扮成人类,骨子里却是野兽,再加上是一只孝顺的狐狸,因此动作必须表现出这样的复杂性。这是很受欢迎的剧目,也是很有趣的角色,因此仁希望总有一天能够饰演这个角色。

  ──造出好的「型」,容纳好的「心」,等它终于满溢的时候,「型」便会进化。

  祖父以前曾经这么说过。不是对仁,而是对其他弟子说的。仁当时刚好听到,但因为年幼,并不是很懂。不过,他现在觉得好像可以稍微理解。

  自己有一天……也能成为以满溢的心使「型」进化的演员吗?

  如果可以,那是多久以后?二十多岁?三十多岁?不论如何,首先必须习得优异的「型」。他感到心急,不禁加快脚步,但来到旧校舍前就停下来。

  「咦?蛯原?」

  「……来栖。」

  你怎么会在这里──仁心中这么想,遭来栖以无忧无虑的笑容一语道破:

  「哇,你的表情好像在说:『你怎么会在这里?』」

  接着他又说:「我也没想到你会这么早出现。啊,你是不是想使用走廊?你要练习『六方』吗?我会待在社办,你可以放心练习。」

  「……我不练。接下来陆续还有很多人会来吧?」

  仁不想被人当成观赏对象,因此这样回答,来栖却说:「没有,应该只有我会来。」看来他不是为了晨间练习而来。

  来栖从书包取出旧校舍大门的钥匙,边开锁边说:「来来来,进来吧~」口吻就像普通的欧巴桑。

  「既然不是晨间练习,你来做什么?」

  「嗯~有点像自主练习吧……我想重新思考剧本。我原本在家进行,可是最近是助手来帮忙的时期,所以没办法静下来。」

  「助手?」

  「画漫画的助手。你也知道,我们家彩子小姐是漫画家。」

  这时仁发现来栖的脸色有些苍白,说话也缺乏活力。

  「……你身体不舒服吗?」

  「嗯?没这回事。啊,可能有点睡眠不足吧。最近我的睡眠很浅,早上也很早就醒来。以前阿公常常抱怨想睡却睡不着,我现在大概能了解他的心情。」

  来栖在走廊上边走边说,然后打开做为歌舞伎社社办的房间,邀请仁:「请进。」仁原本不打算进去,但又有些好奇他们的根据地是什么模样。他站在入口处观望,个子娇小的来栖就像松鼠般不安分地窜到他身后推他进去。

  「喂,你干什……」

  「你既然不练『六方』,就来帮我出意见吧。是关于剧本的事。」

  「跟我无关……」

  「嗯,对,跟你无关,我知道。那我就自言自语,你只要在旁边听就好。」

  来栖硬是把仁带到社办中央的地毯,让他坐下。仁猜想,他们平常一定是围坐在地毯上,七嘴八舌地讨论各种事情。

  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

  仁整理着皱起来的地毯边缘心想。

  他上次和同年龄的小孩一起玩,大概得追溯到小学三、四年级的时候。与其说是因为他生长在歌舞伎名门,不如说主要是个性使然。生长在梨园的年轻演员当中,也有人朋友很多;另外亦有同世代演员聚集的场合,不过仁很少参加。他在不习惯的场合会格外拘谨,如此一来其他人也会在意,结果就会形成尴尬的气氛。反倒是和年纪大他许多的前辈在一起,他还比较轻松。

  「啊,对了。夏季祭典那件事要谢谢你,你真的帮了我们很大的忙。」

  「……没什么,我只是凑巧在场。」

  「凑巧?」

  「……」

  仁没有回应嘻皮笑脸的来栖。当然不是凑巧在那里,他知道他们要在夏季祭典演出,那个多管闲事的男人还特地通知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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