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不仅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甚至连要活著都很困难,也有人必须依赖他人之力才能维持生命。在那些人面前,我无法说出『不能当演员宁愿去死』这种话。可是,我脑中虽然理解,内心却不一样。从我的人生夺走戏剧后,那还剩下什么?我变得自暴自弃。」
他把揉成一团的面纸丢进垃圾桶,投得真准。
「因为有这么一段戏剧性的过去,所以我讨厌歌舞伎。说得更精确一点,应该是想要讨厌歌舞伎,但是因为难以做到才感到伤脑筋。我也想过,或许看了高中生演得很糟的歌舞伎,就能够讨厌它。」
最后一句不知道是开玩笑还是真心话。不论如何,我理解到毛怪对歌舞伎抱持著复杂的感情……不,我不应该轻率地说可以理解,顶多只能想像而已。
可是……那我该怎么办?体谅毛怪复杂的心境,唯唯诺诺地遵从他?说服其他同好会成员也这么做?告诉他们生岛先生有段悲惨的过去却还来指导我们,所以不能出言反抗他──这样就行了吗?
这个人希望我这么做吗?
「挫折。」
这时远见老师突然开口。
「也就是说,你感受到挫折。」
毛怪稍稍瞪大眼睛,但立刻恢复平常那种对一切感到厌烦的表情,用有些自暴自弃的口吻回答「没错」。
「我不是梨园出身,可是从小受到白银屋的照顾,一直过著只有歌舞伎的生活,所以对我来说是很大的挫折。」
「的确,这是很大的挫折,还在念高中的他们大概很难想像你经历的挫折。像我这样过著平凡人生的人,老实说也不敢自称能够理解你的挫折。」
远见老师滔滔不绝地说话,毛怪只回答:「嗯,大概吧。」他脸上浮现些许困惑,似乎在问:「这个人怎么了?」其实我内心也有同样的疑惑。虽然老师的口吻并不是特别情绪化,但感觉和平常不太一样。
「人都会遇到挫折,内心的伤痕与痛苦也只有本人才能理解。挫折感是很私人的问题,其他人无法对这种问题说三道四,你应该也不希望被议论。那么……」
远见老师似乎有些犹豫地停顿一下,接著像要拋开犹豫般做一次呼吸,继续说:
「那么,你不能把挫折当成逃避的藉口。」
「啊?」
「你已经接下歌舞伎同好会指导者的工作。他们确实不是你的学生,但是你身为指导者,仍旧负有责任。我希望你不要以自己的挫折为理由,把学生耍得团团转。他们……尤其是来栖,非常热爱歌舞伎这项传统艺能,对你也抱持很大的期待。请你回应他们的期待。不是学生、教师、指导者应该如何的问题,而是身为一个大人,希望能够以你的方式,指导还不够成熟的他们。」
远见老师再次低头说:「拜托你了。」此时的他和刚刚土下座时完全不同,展露出教师的威严。
「……你别随便认定我是在逃避。」
我虽然感到佩服,毛怪却表示不悦,大概是因为被说到痛处。我和远见老师一起低头,反覆说「拜托你」。
「我们是高中生,又是素人,再加上一年级生是那副德性……但是,只要实际尝试过,就会知道歌舞伎很有趣。他们也都乖乖背下台词了,所以应该是办得到的。请你指导他们。」
「我又没说不指导。我会指导他们。」
「那么,可以更改角色分配吗?」
我抬起头问,他理所当然地回答「不行」。什么……远见老师说得那么慷慨激昂,你都没在听吗?
「角色分配还是照原来的样子。又不是能演喜欢的角色才叫快乐。当你能够做到原本以为做不到的事情,不是会有更大的乐趣吗?」
「……竟然说得满有道理的……」
我不禁喃喃说出心中的想法。
毛怪瞪我一眼,又说:「等你们期中考结束,我就会过去。」期中考是在五月底。
「在那之前,身为社长的你要负起责任,让他们学会基本动作……老师既然那么说了,我也得稍微认真一点才行。」
「对、对不起,我刚刚说话太狂妄了。」
远见老师恢复怯生生的态度道歉。刚刚的远见老师真的很帅,不过我也喜欢现在这样的远见老师。
「……喂,远见老师,你比我年长很多,可以请你更有威严一点吗?跟你一起面对学生的时候,好像都是我在摆架子,让我有种扮黑脸的感觉。」
「啊,对不起,我以后会多加注意。」
「不不不,你现在就没注意了。」
我听到这段对话不禁觉得好笑,终于小声笑出来。毛怪生气地责怪:「不准笑,矮子!」但我不会感到太讨厌。
「难得有这个机会,我想请问一下……生岛先生几岁?顺带一提,我已经四十五岁。」
「果然比我年长很多,我才二十八。」
「「什么~~~~!」」
我和远见老师异口同声大喊,让毛怪皱起眉头说:「太大声了。」
可是,很难不吃惊吧……我原本以为他大概三十八岁左右。胡子的老化威力真不是盖的……我如果留起胡子,不知道会不会看来成熟一点……
接著,毛怪似乎终于想到要端茶给我们,我和远见老师各喝一杯乌龙茶之后,离开生岛先生的住处。
以结果来说,状况完全没有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