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员,泽良木德治。
仁曾经看过几次这个人生前的演出。不过他当时还很小,因此没有留下清晰的记忆,只记得祖父曾说过:「就是有那样的演员在,我们才能演戏。」他也听说德治的儿子德二郎同样是很优秀的演员。
仁找出了影片,重新观看。
的确是很厉害的演员,懂得如何衬托主角,但在配角该表现的地方又能精准地演出。演技虽不华丽,却很讨人喜欢,饰演丑角时也能让观众发笑,而且声音很棒。阿久津洪亮的声音一定是遗传自泽良木屋。
但是这个家已经不存在。
两位名演员同时亡故后,泽良木屋消失了。
然而,阿久津对此好像满不在乎。他对家世没有兴趣,喜欢歌舞伎却似乎对歌舞伎界没兴趣。今天他一定也在体育馆开开心心地参加社团活动。
阿久津失去了,而自己仍然拥有。
仁拥有白银屋这个家。他有尊为师父的祖父,能站在歌舞伎座的舞台上,拥有饰演主角的一切条件。
但是,为什么──
为什么他会这么痛苦?
三月的花形歌舞伎演出的是《一条大藏谭》,仁得到阿京这个角色。由于这是他第一次饰演的角色,因此格外认真地练习,但是……
──乙之助,你演的戏太无趣了。
这次的首席演员是很受欢迎的年轻演员──三嶋屋大哥。他以犀利的言语在年轻演员之间闻名。仁早有觉悟,因此老实地低头请教。
──很抱歉。是哪里演得不够好呢?
──不是不好,但也不算好,只是很无趣,看了就觉得无聊,让人想睡觉。
──那个……我该如何修正……
──谁知道?自己想吧。
他说完之后,练习继续进行,因此仁感到相当混乱。虽然被批评无趣,但阿京本来就不是搞笑的角色。仁对这个角色的诠释,应该是偏向具有张力。
他在下午仍继续思考,可是没有得到答案。
仁感到莫名头痛便回到家里。
祖父正在歌舞伎座演出,因此今天没有练习。虽然才傍晚,不过他还是钻入被窝。小睡片刻之后,头痛稍微趋缓,手机显示的时间为八点二十分。
祖父大概已经换下戏服了吧。
这个月演出的是《假名手本忠臣藏第九段山科闲居》。由于是晚场最早的演出,因此七点左右就结束了。
桌上有铝箔纸包的饭团。
这是母亲为了没吃晚餐就睡著的仁特地准备的,里面包的一定是他喜欢的鳕鱼子和昆布。仁考虑要不要吃,但又不觉得饿。他脱下家居服、换上牛仔裤和毛衣,把钱包和手机放入香蕉型的背包里,抓起卡其绿色的夹克。
「我要出去一下,大概两小时后会回来。」
「这么晚出去?你不是不舒服吗?」
母亲在客厅问。仁为了让她安心,便说「我刚刚只是想睡觉」,然后走出家门。由于他平时行为良好,因此偶尔夜间外出也不会被责难。
「你要去见朋友吗?零用钱够不够?」
母亲追到玄关询问,看来她反倒很高兴仁也会夜游。换句话说,仁和一般高中生非常不一样。
「还够,我走了。」
外面果然很冷。
他想起天气预报说,今晚深夜开始可能会下雪。他有些后悔没有围围巾,不过还是朝著车站走去。目的地并不远。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那里。
真要说的话,以他现在的心境,应该不会想要看到那个场所,反倒是想要忘记。然而,此刻的他却彷佛刻意要把跌倒时擦伤的伤口扳开来检视。
地下铁东银座站到了。
他下了电车,走入地下通道,搭上电扶梯来到外头,直接右转,站在人行道上抬起头。
白色墙壁、博风板、红色灯笼与凤凰丸座纹。
在他眼前的是打了灯光的歌舞伎座夜景。
很多人知道这座歌舞伎座是新盖的,但并不是第二代。事实上,歌舞伎座总共重建了四次,也就是说,这是第五代的歌舞伎座。
祖父说,外面的灯光也是设计过的,冬天会使用偏暖色调的白色。演出早已结束,因此人很少。路上看似观光客的外国人边拍照边喊:「Kabuki!Geisha(艺妓)girl!」这个说法不太正确,至少该说「Oiran(花魁)」比较适当。
仁茫然仰望这座建筑。
总有一天,他会在这个舞台饰演主角。那天一定会来临,必须来临才行。除非发生极为特殊的状况,否则对于生在白银屋的仁来说,那是实现机率很高的未来。
那种极为特殊的状况不可以发生。
他不能变得像「那个人」一样。
不要紧,没问题的。虽然他现在的状况有些不佳,但很快会找回感觉。他绝对不能被阿久津影响,不可能输给失去家族又不打算成为演员的家伙。
有些人会说漂亮话,说戏剧不是胜负。
不过,仁不这么认为。戏剧是胜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