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指导他的大人常常这样问他,他每次都回答:
──不会,我比较喜欢练歌舞伎。
这时对方会露出类似放弃……或是怜悯的微笑说:「那就好。」
直到最近,他才想起那些大人复杂的表情。
他们为什么会露出那样的表情?还有,他们是谁?为什么突然不来了?想必是母亲叫他们不要来的……那么,一开始母亲为什么要让自己学习歌舞伎?
──我可以变成跟爸爸一样的演员吗?
他曾经问过母亲。那是上小学之前的事。当时阿久津连自己父亲的长相都不知道,只相信他是歌舞伎演员。
听到阿久津的问题,母亲眯著眼睛说:
──只要努力精进,一定可以。
──那我一定要金近……什么是「金近」?
母亲听他这么问,发出清脆的笑声紧紧抱住他。当时的母亲虽然严格,却很温柔,长得又美,是阿久津自豪的母亲。
但那些话都是谎言。
那个女人骗了阿久津。说什么他父亲是歌舞伎演员!他拥有演员的血统!其实,阿久津的父亲是个没没无闻、年轻时就病死的现代剧演员。他看过父亲的照片,照片中的笑脸的确跟自己有点像,第一次看到的时候他忍不住掉下眼泪。即使不是歌舞伎演员也没关系,他很想要见到父亲。
对于母亲,他则感到愤怒。
为什么要骗他?
她起先即使说谎都要让阿久津学习歌舞伎,而且不知为何还要偷偷摸摸地练习,可是,突然间又剥夺了一切。剥夺之后,自己找到新的男人跑去美国,然后这时候才出现,说什么:「你还在练习歌舞伎?我好高兴。」这到底算什么?真是莫名其妙。根本乱七八糟,一点逻辑都没有。
阿久津好不容易快要忘记往事。
他原本快要忘记过去讨厌的事情……只轻轻捞起歌舞伎愉快的回忆,和新的朋友一起站上舞台。
如果母亲别回来就好了。
如果那个女人不来看文化祭,他就能站上舞台。
他可以和被剥夺最爱的歌舞伎而伤心哭泣的小六之后的那几年诀别,可以相信现在比以前更重要。
但是,如果母亲在场就没办法。只要想到母亲在观众席看他演戏……他就会被拖回过去的泥沼里。
所以,他才去要求她不要来。
他知道母亲住宿的地点,跑去饭店找她。他在大厅找到母亲,上前对她说:
──你不要来文化祭。如果你要来,我就不上台。
──啥?你在说什么?
──如果你来看我,我会气到没办法演戏。所以我叫你不要来!
──这孩子怎么搞的!竟敢命令母亲!
母亲明明是大阪出身,却像江户人一样易怒。接下来就不是谈判,而是争吵。母亲再婚的对象吉姆出现后,就连完全无关的……那个老人叫什么?白银屋什么的……总之是了不起的歌舞伎演员也出现了。
而且他的孙子是那个蛯原。
最后,阿久津没能和母亲好好谈话便离开饭店。
母亲今天大概会去学校吧?那女人才不在意儿子的心情。基本上,她的个性非常强硬,任何事都得依照她的心意。所以,在她简直像变了个人似地封闭自己的那一年,阿久津格外害怕。他当时觉得再这样下去,母亲搞不好会死掉。
「……啧,到头来,那个人即使被杀都不会死吧。」
阿久津在棉被里翻了个身,喃喃自语。他按下一起带进棉被里的手机首页按钮,看到时间才经过五分钟左右。
咚咚……有人敲门,他听见祖母呼唤:
「新,丸子来找你。」
丸子?她来了?
阿久津正感到困惑,就听到外面的对话:「他一直关在房间里。」「啊,没关系,我在这里跟他说话就行了。」哇,阿妈,你竟然让那家伙进家门……阿久津忍不住从棉被探出头,注视房门。丸子此刻站在门外──老是不客气地打他的后脑杓、从小就认识的那个圆圆的女生。
「阿久津。」
他听到丸子的声音。
「先说好,是来栖拜托我来,我才来的……真是的!这么忙的日子还要我跑一趟,实在很麻烦。」
劈头就是抱怨,就某种意义来说很符合丸子的作风。阿久津像只乌龟,只从棉被探出头,朝著门口龇牙咧嘴。
反正一定是来叫他去学校。
丸子是来告诉他:现在还来得及,快点去学校参加公演。
不过他办不到。虽然他自己也知道这样会造成大家的困扰,但他绝对办不到。
如果站上今天的舞台,等于原谅了母亲。
阿久津无法拋开这个想法。从旁人眼中看来或许是无谓的争执,但这是阿久津的坚持。如果他这次妥协,当时的自己未免太可怜──那个只能被玩弄、无力反抗的幼小自己太可怜了。
他没有父亲,甚至没有关于父亲的记忆。
母亲则封闭心灵,躺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