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蝙蝠飞翔在古老且广大的森林中。
季节正值初夏。恣意伸展的茂密枝叶有如屋顶般覆盖在头顶上,沐浴在来自天空的阳光中闪耀著翠绿的光芒。长满青苔的粗壮树干林立的森林阴暗而幽静,充满沁凉的湿气。自茂密叶片的隙缝间洒落的金黄阳光有如雨点笔直洒落,彷佛要证明当下确实是夏天。每当风吹过枝丫,光便在沙沙声中翩翩起舞,轻盈滑过森林中层层堆叠的叶片与青苔或色泽鲜艳的蕈类。在这光景中,一只蝙蝠任凭阳光拂过翅膀,愉快地在林间飞舞。
细长尖爪般的骨头之间张著的翼膜迎风改变形状。以没有这能力的其他鸟类难以办到的动作强劲地拍打空气,得意地转身向后。
银铃般的轻笑声回应他。
蝙蝠的眼前站著一名外表莫约十来岁的白皙少女。那单薄而欠缺色素的身躯在这幽暗的森林中有如一朵绽放的花。蝙蝠觉得她好漂亮,漂亮得让蝙蝠直想跟森林中所有的野兽们炫耀。她是就蝙蝠所知,这世界上最美丽的事物。
日正当中却依然幽暗的树林中,她悠然向前步行,歌唱般说道:
「托罗,不可以一个人跑太远喔,一定要待在我追得上的地方。」
甜美的嗓音。每当听闻那声音,蝙蝠──托罗总是会有股像是害臊又像是喜悦的心情。他连忙飞往少女的身旁,少女以微笑和一句「欢迎回来」迎接他,覆盖著她头顶的白色头纱微微摇曳。有著镂空花朵图样的布料下,剪短的头发也是雪白,更下方的肌肤同样白皙。各种色调与质感不同的白色构成了少女身影的一切。
托罗于自己的脑袋里翻找著词汇。她的头发彷佛绸缎,肌肤则有如果实,充满韧性而坚强,柔软而水嫩。总之就是一片白。在她那稚气未褪的圆润脸庞上,在纤长睫毛的环绕下,有著一双蜂蜜色的眼睛,与托罗的眼睛颜色相同。
那双眼睛总让托罗好骄傲。
因为这共通之处相当于证明了她就是托罗的主人,也是托罗的母亲。
托罗是少女亲手创造的烧瓶侏儒的亚种。在她细心的作业下,于七百四十八天前诞生于这个世界。让蝙蝠的精子在烧瓶中腐败后加上少女的血,让他得到了肉体。但是,烧瓶中的侏儒一般而言注定无法活著离开烧瓶。尽管如此,他现在却自由自在地在广大的世界中飞翔。
这让托罗开心得不得了。不过托罗之所以能得到自由──一想到那理由,总是让他有点五味杂陈。
「还有,要小心点喔,托罗。」
突然间少女低声说道。托罗知道,每当她以这样的语调说话,就是这世界的幻兽发生异状时。少女紧握著合花楸木制成的长而牢固的手杖。看似新娘头纱的薄布下,是一套朴素的贯头衣加上长裤,脚踩厚实皮靴,肩上背著一个大皮包。身穿那袭有如旅行尼僧的服装,她踩著习于行走山林的步伐走在层层堆积的落叶上。微微眯起那双明亮的眼睛,谨慎观察四周。
「完全感觉不到幻兽的存在。地面上也没有『妖精环』,就连一般的动物也不见踪影。明明森林在夏日阳光下这么有精神,但是……他们究竟是为何逃走了?」
她沉思著这个问题,但在下一瞬间急忙抬起头。
──────风起。
强风拍打少女的脸颊。
云朵般巨大的黑影从少女的头顶上高速经过。那黑影无情地摧残著树梢,掠过森林正上方。坚硬鳞片覆盖的巨大腹部撞上叶片便发出有如冰雹的啪啪声响。那巨大的身躯没有上臂,向两侧宽广伸展的是一对翅膀。每当那对翅膀拍动,遭到撕裂的空气便随之高声惨叫,令整片森林动摇。少女自枝丫树叶的空隙间瞥见那黑影的头部长有大小不同的角,形似蜥蜴的眼睛瞳孔细长。
「──────飞龙(Wyvern)。」
少女低声喃喃说道。同时,飞龙甩动的尾巴折断了上方的树干。
「………………啊!」
折断的树干起初看起来只像一个黑点。但是那物体在划破空气的同时坠落,一瞬间便抵达少女的头顶上。托罗毫不犹豫地冲向她的正上方,伸展双翼。就在少女与蝙蝠要被压扁之前,半截树干静止在半空中。
摇晃的叶片拂过托罗的鼻尖。少女吐出刚才哽在喉中的一口气。
「…………太好了。」
她缓缓伸出手,接住耗尽体力而落下的托罗。将托罗的身躯抱在怀里,她仰起头对著静止在半空中的树干微笑道:
「是你吧,库施那?谢谢你。」
听见少女口中那名字,托罗感觉到全身的毛倏地倒竖。托罗仰起头,只见折断的树干上缠绕著无数的黑色。黑色自少女脚边的影子朝天伸出,彷佛百头巨蟒将树干固定在半空中。黑影彷佛生物般微微弯曲蓄劲,将树干拋向远处后,向上方「笔直」拉长。轻盈的落地声响起,那家伙站到了地面上。甫一张口,阴郁低沉的声音与快活的语调交织而成的矛盾话语便从中冒出。
「唔嗯,看来没受伤真是太好了,我的鲜花啊。怎么,无须道谢喔。毕竟我永远都是你无敌无畏的骑士。嗯?话说那边的小不点又是怎么了?为什么一脸不开心?若没有我即时相助,你现在可就变成压平的蝙蝠肉饼了喔。来啊,还不秀个更开心的表情给我瞧瞧,快点快点。」
托罗全力板起了脸回应那家伙的捉弄。那家伙有如稻草人修长的肢体包裹在细如长筒的黑色衣物之中──质地高级,但裁缝工匠绝对无法缝制的晚礼服。在这片树林中,这装扮无论是人是兽都太过奇异,但更奇怪的是那家伙的头部。
少女称为库施那的那家伙,有著人类般的身躯与兔子的头部。
托罗也记得数种半人半兽的幻兽。但是这家伙的特徵与托罗所知的每一种都不同,简直莫名其妙。而且那轻浮的举止与对主人的态度,总是令托罗心中怀著几分不满。像现在也是,与主人的距离似乎太近了些,又好像不会……仔细一看还是太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