则十分震惊。我没想到我们还会见面。
「今天……」
幸长正想说话,脚步却一个踉跄。她差点跌往马路上,赶紧把铲子当拐杖似的用力往人行道上一砸,支撑住身体。她无力的动作让我担心起来,心想她要不要紧啊。
会是因为一直把自己关在家里,弄得连外出都很辛苦吗?
幸长低著头一会儿,然后才慢慢地把头随著拉她的头发一起抬起。
「今天,是毕业典礼吧。」
「这你刚才问过了。」
幸长莫名显得说话很辛苦。她的气色还是一样好,说话却像是会卡住。虽然也许是因为她表情看似麻痹不动,但上次见到的时候,她说话倒是没有问题。幸长似乎注意到我狐疑的视线,真的只微微张开嘴说起:
「似乎差不多快要撑不下去了。」
幸长的这个解释很简短,而且也让旁人无从窥探情形。
什么叫做撑不下去?说到这个,之前她倒是说过治好了。
「你又生病了吗?」
「不是,是营养失调。」
「啥?」
幸长说起这个我陌生的症状,让我瞪圆了眼睛。迎仰师条是什么东西?我花了相当长的时间才得以听懂。这和生在日本平凡家庭的我十分无缘,而且最重要的是,幸长的外表让我怎么看都不觉得她的营养会有所不足。
毕竟她头发发量丰沛,皮肤也油油亮亮,看起来也许比我还健康。
幸长以空洞的眼神喃喃说道:「啊啊脑子好痛。」脑?喂喂。
「我当初完全无法想像消耗会这么大。」
她发牢骚似的说出自己的苦闷。
「人类真是麻烦。」
这种说得好像自己「不算在内」的口气当中,有著某种让我毛骨悚然的事物。背脊上窜过的恶寒,就像开始忘掉冬天的室外空气逆流似的让人冻僵。但看到幸长咬紧牙关,看到她的浏海因为额头冒汗而黏在上面,更让我担心。
「你还是去睡觉比较好啦。」
我提出我的忠告,幸长就一边撇开目光,一边微微点头。
「也对,我是打算回去休息。可是……」
我感觉到幸长那松弛的眼睛里精光暴现,盖上了一种锐利,一种不一样的事物。
那个眼睛补捉到我了,像在估价般地盯著我。然后……
「我见到了你,所以就选你吧。我要你收下这个。」
幸长从衣服里拿出一个东西,朝我递过来。
「这是谢谢你送讲义给我。来,请收下。」
她不容分说,握住我的手,把东西交给我。被幸长突然这么一握住手,让我不由得心慌意乱,但她的手立刻又拿开了。幸长硬塞给我的这个物体,有著中空的管子,中间特别细。里头装了略带紫色的灰色沙粒,从上到下静静流动。上下两头有著金色的装饰与台座,虽然我自己没有,但我对这个形状不陌生。
「沙漏?」
「不是计时用的。」
幸长立刻驳回我的猜测。
「是标记。」
和幸长说话,就会满是各种陌生的词汇,让我愈听愈乱,忍不住反刍起来。
「标记?」
「用来邂逅的,标记。只要让你带著,你就不会丢掉吧。」
幸长说到这里,表情微微变得柔和。
那是一种蕴含了某种肯定与期望的眼神,可是我不明白她对我指望什么。
说是邂逅,我也不明白。
「跟什么?」
我这一问,幸长并不说话,改而指向空中。
她指向上方的的食指,像是失去了支撑而发抖。
她的手就像被扯下似的放下,转而指向我握住的沙漏。看到我双手捧住沙漏,幸长就心满意足地转过身去。一副事情已经办完的模样往前走。
「还有,再过一阵子……」
幸长也不转身,对我说话。但她难得有所迟疑,空出了空档。
「没用吧。就算给了建议,也根本跑不掉。」
我听不见幸长的自言自语。她改而转过身来,面无表情地挥挥手。
「再见了。」
这句话冰冷而僵硬,蕴含了一种彷佛此生就此永别的犀利。
幸长拖著铲子走向郊外,我犹豫了一会儿,不知道该不该跟去。幸长就像扯断而揉成一团的线一样无助,让她一个人走真的好吗?我的双脚差点就忍不住动起来,但幸长的那句再见斩断了我们之间的联系,产生了一种令人无法跨越的隔阂与断绝。
我退缩不前,觉得至少该道别而开口。我烦恼著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以、后……这个,改天,后会有期!」
我说出的,是留下了些许重逢可能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