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来,就可以看见她灰色的背影。
右眼的异形仍然赖著不走。即使本体都不见了,这毛病仍然不会痊愈。
起初我的确是有些多愁善感没错啦,但过了好几周,仍然没有变化,所以最近只觉得喂喂你搞什么。这种东西不是应该要消失得乾乾净净吗?我本来心想,她难道都没有船过水无痕的精神吗,但要是她收拾善后,难保不会把整个星球都打扫掉。
说得更深入点,我的右边脸上也留下了一种改变。平常我不会意识到,但在太阳下查看,就看得出掺进了些许的灰色。被下半身剜过的部分,并未留下一丁点伤痕,相对的却有了不一样的颜色。每次看到这些颜色,我就会想起她所用的「修复」这个说法。
我怀疑她会不会其实还留在我体内,掀起衬衫看看,但我只找到我的肚脐。而且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小狗却探头来舔我的肚脐。我吓了一跳,失去平衡,手撑在地上。
小狗若无其事地缩回去,摇动身体吃著碗饭吃得津津有味。
「你啊。」
我一出声,小狗就一副:「找我干嘛?」的表情抬起头来。看到它一脸不觉得自己有错的表情,我的气也消了。
「好吃吗?」
我一如往常地问它有关味道的感想,小狗就又吃了起来。既然要用态度表示,那也很好。
帮小狗做饭,我也已经习惯了。然后我对自己的饭菜,也变得讲究了些。这也许是听了她的话,因为她一直唠叨地要我多摄取营养;也可能是因为我想到一旦营养断绝,寄生在右眼的异形也可能会跟著消失。
我瘫坐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在射进左眼的些微光线下抬起头。拉上的窗帘,乘著电风扇的风而舞动。我动了念,起身拉开窗帘看去。
尘埃飞舞之余,远方有著红色的天空。
那种色彩比橘色更深邃,与白天看见的蓝天形成鲜明的对比。两者的共通点,大概就是都更加强调出来去的云朵有多么的白。一朵朵飘在空中的云,显得非常低。
天空是一片红海,看上去就像是有巨大的东西在里头游泳,白色的鳞片剥落而纷纷下坠……总觉得莫名其妙啊。心中一股说不清楚的感情在翻腾。我是不是联想到星星燃烧的光景,被带起了不安呢?总觉得会发生什么事情,让我忍不住凝神观看,竖起耳朵倾听。
她会从这片景色的另一头跑来吗?
眼睛里的异形始终背对我,绝不转身。留下的也许就像是蝉褪下的空壳。始终把看起来很坚硬的后腰朝著我……真没礼貌。
然而,她的腰与背影不时会摇动,像是要转过身来。
这带给我一种预感,告诉我说她多半会永远留在我体内。
异形去到哪里了?而这个星球又要朝哪里去?
一切都取决于消失的她。
不可思议的是,我转著这样的念头,却不觉得恐惧。也许是因为接触过了她的为人。
她是怀著什么样的心境,从我身边离开的呢?我任由地下铁的电车摇著我,有了时间思索,但得不出答案。我连自己的心境都掌握不了,更无从得知异形的灵魂染成了什么颜色。
我和异形之间,有著超越星球隔阂的情谊。我们彼此维持针对对方的不满,互不让步,彼此疏远。这是千真万确。但这同时也表示我们对对方怀抱关心来相处。从这相处中诞生的碎片,对她那恒久不变的价值观、对她的思乡,投下了一颗石子。这个可能性是无法否定的。
对我而言也是一样,花了一整个夏天与异形之间展开的对话,比蜃景要来得确切。
总觉得,要针对她那心血来潮的个性使力,也是有可能的。
哪颗星球都无所谓,维持一贯冷淡的家伙的灵魂,彷佛打翻的砂摇曳著。
『反正都要破坏,又何必非这个星球不可?』
也许她的心意就是有过这种幅度的改变。
既然如此。
我朝著晚霞眯起眼睛,心想原来救了这个星球的人就是我?
所以会有大只的乌鸦飞过,夜晚会来临,这个星球会有明天。
全都是我的功劳。
「……真是的,哈哈。」
这个无聊的玩笑,让我现在心情还不坏。也许这是因为我想起了异形的为人与嗓音,连她会怎么说都想像得到。
她在我的心还有星球的表面上轻轻一摸,始终不受重力束缚,就这么离开。
她的自在,让我也忘记重量良久。我们就是有过一场这样的邂逅。
夏季尾声的傍晚,白天的太阳里所蕴含的苛烈也平息下来,星球放下了眼睑。
我再渐渐转黑的天空中,不时掀起衬衫,摸摸肚子。
觉得那里有点冷时,我察觉到自己的嘴角已经放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