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六、矢神耀

,她是个画图自由奔放的少女。我因为视力不佳,无法将眼前的世界如实描绘出来,而她握住我的铅笔时,却在空白笔记本上挥洒自如。我只在空白笔记本的中央绘画,她则是大面积地使用纸面,自由自在地使用,有时甚至会超出纸面画到书桌上。世界在她的眼中似乎闪闪发光。

  我们肩并肩画著呈现对比的图画,却依然持续画著相同的东西。交换彼此的樱花色色铅笔以及钴蓝色蜡笔,不停画著樱花和天空。

  ……不知道她之后过得如何?

  曾经是个怎样的国中生?

  曾经是个怎样的高中生?

  现在又成为怎样的大学生呢?

  ──有件事一直令我后悔不已。

  那年夏天,我和她吵架,没有和好就分开了,没有把向她借的钴蓝色蜡笔还给她。

  *

  父亲经常调职。

  离开小山丘第六小学后,我辗转读了三所小学才毕业,国中则是两所。我在第二所学校遭到霸凌,因此辍学。

  与她道别失败一事似乎在我心里种下阴霾,假如和别人建立好交情后,又得像那样分别的话──无论过程再怎么快乐,最后还是得带来那种痛苦的话,不如一开始就别成为好朋友。

  道别不是件容易的事,又令人难受。小学一年级夏天的阴影,严重影响了我之后与人交往的观点。

  从小学二年级以后,我便不交朋友,不断避免与人接触,只是默默地在空白笔记本上画图。我原本并非沉默寡言的个性,所以刻意压抑后,表现出来的都是尖酸刻薄的态度,周围的人立刻敬我而远之──尽管那原本就是我期望的。

  无论去哪间学校都让老师担心,无论去哪间学校都遭人白眼。我画的画,缺少樱花色,不久后,甚至渐渐不使用其他颜色。

  上了国中,我终于正式成为同学霸凌的对象。内向寡言,喜欢画黑白画,又戴著眼镜的转学生,再怎么掩饰看起来都不像是社交型的人物。同学一开始是抱著捉弄的心态──不久后则是含有明确的恶意对待我。保持距离很好,因为我希望别人不要理我;但霸凌肯定是与人相处的一种方式,姑且不论怎么霸凌,过程中都势必会与人产生「交集」。

  我当然讨厌被霸凌,但真要说的话,我更讨厌与人产生交集。

  当时的我,病态地拒绝与人产生交集,固执地催眠自己不能与人产生交集,无论是以什么样的形式──更别说是霸凌这种负面的交集了。

  之后自己会成为茧居族,就某种意义而言可说是必然的。为了不与人产生交集,最简洁快速的方式就是将自己与外界隔离。

  我原本打算留级,或是配合父亲调职而转学。

  ──不过,闭不出户就像是钻洞一样,会越钻越深。

  过了一年,我不再拿起铅笔画画。

  过了两年,何只是窝在房内,我甚至躺在床上几乎一动也不动。

  然后,到了第三年,我终于钻到了洞底。照理说,那年春天我应该是高一生,而我终于领悟到自己快变成活死人。

  也许我一直在期待洞底会有什么吧。

  然而,那里什么也没有,只是漆黑一片。排除所有交集,一直往下钻的结果,只有我一人宛如活尸,用枯瘦的双腿站在不知是地面还是何处的上方。

  想不起多久没碰的书桌上,摆著全新的素描本和钴蓝色蜡笔。抬头仰望自己钻出的洞,也能看见钴蓝色的天空。

  当我总算爬出洞时,已经十六岁。

  曾经跌到谷「底」的人,一辈子都摆脱不了自卑感、妄自菲薄、丧失自信这类负面标签的诅咒,自己给自己贴上的诅咒标签。

  我窝在家里的期间,父母千方百计想带我踏出房门而拿来的各种物品,堆积在房间的角落。新画具、绘本、图鉴,以及体验营的传单……

  我挑了个父母不在的日子,恍恍惚惚地走出家门,搭上许久没坐的电车。体验营本身并没有什么大不了,只是我在那里时隔三年与一个同辈面对面聊了天。

  那种感觉──就像在盛夏全速奔跑后,将水龙头转向上方,大口喝水一样。远胜于味觉感受的快乐,更加原始的欲望获得了满足。

  是我一直渴望的,与人之间产生「交集」。

  *

  矢神耀先生:

  你好吗?据说十年后你已经成为高中二年级生。我完全不知道未来会是什么模样,你成为一个怎样的高中生呢?

  现在还在画画吗?小学一年级的我,以后想读小山丘美术大学。十年后也是一样吗?如果是的话,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你还记得浅井千寻吗?

  你还记得自己跟她吵架了吗?

  搬家的事很早就决定了,但我却一直说不出口,拖到最后才说出来,结果千寻就不再跟我说话了,你还记得吗?当时我没有把她的蜡笔还给她,就带回家了。

  小学一年级的我马上就要搬离小山丘,要是我无法鼓起勇气跟她道歉,我想拜托十年后的我一件事。

  千寻一定会来小山丘美术大学,所以,到时候请把蜡笔还给她,然后,希望你代替我为那天的事向她道歉。

  读完信后,有股感情从内心深处油然而生。就像拧乾吸饱颜料的抹布时,流出来的混浊颜色一样,想要立刻用水冲掉。

  我自己最清楚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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