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曾町妻笼中山道上的一个驿站。]
[**注:飞脚是以替人传递书信、金钱、货物等为业之人,类似现在的快递。]
老婆婆每逢奇数日,清晨就背着篓子外出卖花。据她所说,由于大家的照顾,常常有人送她点心或菜,所以每天的花费只是用五钱买米吃,而且神明预言她一年半后将会过世,所以她已经拜托寺庙在她死后为她念经祈求冥福,而丧葬法事等费用,也将由变卖她目前所住的破旧房子所得的钱支付,所以她对生活已经没有任何挂心。老婆婆拿出一本包在紫布巾里的破旧笔记本给我看,说道:
“我把所有事情都写在这本笔记本上。”
我打开笔记本一看,那是约从明治二十二年*开始,不同人的笔迹拉拉杂杂写上她的梦想等杂七杂八的事。封面还写着“御梦想灸点之记”**几个字,不过书写内容连一件神佛的相关指示都没有。不识字的她毫不怀疑地深信为她书写内容的人,都一字不漏地写下她所说的每一句话。其实,偶尔还可看见连卖药的广告都混杂其中,不知情的她也同样小心保存。我正在看笔记本时,她站在我身旁,尽管看不懂,却探过头来说:
“我连弘法大师都见过。”
“我连观世音菩萨都见过。”
[*注:明治二十二年为公元1889年。]
[**注:意为记载神佛在梦中所指示之事。]
几天后,我才明白她之所以对我如此亲近的理由,是因为我会认真聆听她所说的一些至今仍被视为迷信的谈话内容。老婆婆说当她第一眼看到我时,就暗自认为:
“哎呀!这是一个跟佛陀很有缘的人,这个人应该去当和尚才对。”
我问她:
“那么,你还有什么感应吗?”“没有。”
不过,她是一个难以藏住话的人,后来还是坦白说:
“你不可能有一个好姻缘。”
据说我是一个跟佛陀有很深因缘的人,因有业障,以致无法当和尚,以后仍会持续被业障所干扰。我叹了一口气,说道:
“那么,纵使跟佛陀有很深的因缘也没用啦!”
她却一脸严肃地强调:
“不是这样的。从今以后你应该虔诚地信奉佛陀,佛陀法力无边。”
她还劝道:
“你不像我们这种人,你是一个识字的人,应该好好读佛经。”
然后拉起我的手,观看手相后,说道:
“小业障都已消失了。你有很好的慧根,很有佛缘,只是你还没放弃无谓的我执,你真是执迷不悟啊!”
说完便放开我的手。
19
有一天下午,我以后山的大松树为目标去爬山,途中迷路,走到没有路的山谷里。我以双手胡乱拨开长得比我还高的草丛而行,不时被纵横交错的枝丫打到脸颊,被好像指挥扇的蔓草刺到脚,好不容易才从狭隘的山谷里脱逃,走到一座山峰上。那座山峰看起来很像一头牛朝着海口的深谷中走进去的样子。我在那头牛的背上朝肩膀弯弯曲曲地爬上去,看起来像鲨鱼皮般的褐色花岗岩上,有一棵被晒得干巴巴的小松树勉强贴在地上,小鸟的粪便四散。一路走来,我感觉好像都快往下滑落到谷底,只好用力挺住,紧紧抱住粗糙的岩石,勉强爬到位于牛肩膀的岩石上。天上阳光闪耀,太阳熊熊燃烧,火光四射。从牛肩膀到牛脖子有一条坡度不大的漫漫长道,走了大约一百米,坡道两侧的悬崖越来越险峻,山谷越来越深,我终于走到好像牛鼻子般狭窄平地的绝壁。原来这里是沿着总计约有十二千米的海岸,从五六百米高的山脉往大海延伸出去而形成无数溪谷的三条支脉之一。现在那条支脉已经被水浸蚀,形成好像倒立楔子般的风景。那里的后方有山峰,隔着山谷对面有一大片比山峰还高的岩壁好像屏风般围绕,仰望晴空,就形成一座奇怪的殿堂。我头上不时有鸣叫声越来越高的隼盘旋,一会儿突然疾速飞来,擦过我眼前,又往高处飞翔。往下看时,我发现右边山谷有一条路在黑森林中蜿蜒,越过山脉可直达村落。透过那条路的狭小空间,我看到很多峰峰相连的山染上红色、淡红色、紫色或淡紫色,并且跟云朵无边无垠地重叠在一起。我一方面感到有些恐怖,另一方面也感到喜悦和赞美,于是放声高歌。没想到竟传来回音!那声音好像有人躲在山里要追赶我,清晰地反复唱着我所唱的歌。我被那个隐形歌手所激励,尽情地引吭欢唱,那个人也跟我一样大声回应。然后,我又恢复跟平常一样的歌声。我就在这个显而易懂的原理中,享受着单纯的愉悦,度过快乐的半天,在夏日夕阳即将西落时,才回到那个有交趾木围墙的房屋去。
20
我想洗脚,也认为该是洗澡的时间,就绕到屋后的庭园走进浴室,泡在水温适当的热水中,在澡盆里把疲倦的双脚舒适地伸展开来。当热水浸泡到胸部,感觉好像有一条丝线轻轻勒紧胸部。我用双手控制一直要浮起来的身体,把头放在澡盆边缘仰望,一边让泡得暖烘烘的皮肤散热,一边反复回想今天所发生的愉快事情。我为那座山峰取名为“回音之峰”。由于不小心迷路才发现那里,所以只有我才知道那个地方,因为必须走过很危险的悬崖方能抵达……这些事实让我更开心。没多久,我无意间看一下澡盆里的热水,虽然得仔细凝视才能看到,但我发现热水表面上漂浮着细微的白色油脂。难道有人泡过热水了吗?一这么想之后,眼前所见都变成确实如此的证据。嗯,应该是有人泡过了,这念头突然令我非常不安。对我而言,不认识的人就是讨厌的人。如此一来,整个人都觉得很泄气。老婆婆发现我在泡澡,跑过来要为我刷背。她一边辩解忘记换洗澡水,一边告诉我东京家里的一位年轻太太来了。我知道朋友家根本没什么年轻的太太,只听说朋友有一个姊姊到京都去,今年夏天要回东京。可能是朋友的姊姊来了吧!假如是这样的话,我也没办法,只好接受事实,顿时感到很困惑。老婆婆故意低声说:
“那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女人。”
说完就走出去了。然后,我好像见不得人般,偷偷回到自己的房间,靠着柱子,觉得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