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便邀请她们过来。这些跟我非亲非故、对我没有任何挂记,但是心情很好的人,只因为经常听大阿姨得意扬扬提起“阿□、阿□”,听到耳朵都快长茧了,所以多少抱着好奇心,想来看看到底是怎样的孩子。结果发现她们想象中的那个“阿□”跟其他孩子也没什么不一样,就匆匆回家带很多廉价点心要给我。那些点心是放进很多砂糖做成的酥脆饼干,用火一烤,就很奇妙地扭曲而无法控制。后来大阿姨知道我还没吃晚餐,她的朋友建议帮她去买现成的饭菜,但她认为替我煮饭是她的一大幸福,所以不接受朋友的建议,提着小田原提灯*出去买菜。大阿姨出去买菜后,她的朋友告诉我一些大阿姨的事情。据她们说,这个屋子的女主人很久以就跑去帮忙已出嫁的女儿,所以不在家,大阿姨才会独自在这里帮忙看房子。大阿姨住在这里觉得不好意思,虽然眼睛看不清楚,每天都替女主人做些家事。不久,大阿姨匆匆回来,在厨房点上小灯,一边煮饭一边询问我东京方面的消息。她的朋友都适时地回家了。大阿姨很不好意思地说:
“很抱歉,这种地方没什么好吃的东西,真是不好意思。”
[*注:一种细长的折页式提灯。]
她把一个大盘子放在我的食桌旁,从小炉子上的浅锅里把煮熟又热乎乎的鲽鱼用筷子一尾一尾夹出来放在盘子上。虽然我告诉她:
“我吃不了那么多。”
她却答道:
“不要客气,多吃些吧!”
仍然继续把鲽鱼放在盘上,最后整个盘子都被鲽鱼覆盖了。因为兴奋的大阿姨高兴到不知该如何欢迎我,跑去鱼店把所有的鲽鱼统统买回来了。我为了表示对她的感谢,把大约二十尾的鲽鱼全部吃下去,结果实在太撑了。
我怕自己离去后不知会不会对大阿姨造成什么困扰,但她却精力充沛地收拾一切,然后跟我面对面坐着。好像打算把我的身影收进她小小的眼睛里带到极乐净土般,盯着我说东扯西。我一直想帮眼睛看不清楚的她做家事,她却说:
“光受人照顾,什么事都不做,我会觉得很不好意思。”
所以坚持不让我动手。我想起大阿姨住在我家的日子,顺手从寒酸针包上拔出一根针,替大阿姨把线穿好,让她明天比较方便缝缝补补。我实在累了,也担心让大阿姨太累,不久就躲进被窝里。可是大阿姨说她要感谢阿弥陀佛,于是就虔敬地坐在佛坛前,手拿一串我曾经看过的水晶念珠,开始念经。在微微晃动的灯光照射下,看起来重病虚弱的大阿姨,好像也跟着微微摇晃。那个为我扮演四王天与清正交战的大阿姨、从枕头的抽屉里拿出肉桂棒给我的大阿姨,她的身体如今已经单薄到好像影子一般。大阿姨终于念完经,关上佛坛的门,躲进我旁边的被窝里,说道:
“之前生重病的时候,我已经觉悟自己快要死了。看来寿命还未尽,我还活在人世间,不过到了这种年纪,心中已经没有任何挂念,每天入睡时都祈求阿弥陀佛领我到他身旁,但是……”
她看到我在盖被子,担心地问我:
“会不会冷?千万不要感冒了。”
“……”
“早晨一醒来,就发现,哎呀哎呀,我还在活着呢……”
大阿姨的话好像永远说不完,我在适时打断她的话后便入睡了。其实,两人都担心会吵醒对方而假装睡觉,根本都没睡好。翌日清晨,我从大阿姨的住所出发。大阿姨孤零零地站在门口,目送我很久很久。
不久,大阿姨就过世了。我相信大阿姨的梦已成真,坐在阿弥陀佛前,就像那晚我所看到般,虔敬地感谢阿弥陀佛。
18
十七岁的夏天,我在当时一个好友家的别墅独自度过。那是位于美丽而寂静的半岛小山上花的独居老婆婆。老婆婆跟已故的大阿姨是同乡人,她的年纪和所用的方言很容易让我想起大阿姨。因为我听得懂她的方言,她故乡的往日情景也曾听大阿姨讲过,所以我们很快就成为无所不谈的伙伴。
老婆婆年轻时,拒绝了如父亲般的兄长为她安排嫁给赌场老大的亲事,哥哥就丢给她大约百公斤的木棉,叫她自谋生计。她用那些木棉做成丝线,拿到批发店换成木棉,又用木棉做成丝线,再拿去批发店。最后她把赚来的钱拿去买米,又把剩下的一点儿钱拿去买衣服。哥哥发现她买衣服,勃然大怒骂她为什么没跟如父亲般的兄长讲一声,就径自去买衣服。这件事促使她想出外当织布工,于是借口要去善光寺拜拜,就离家出走了。那是她十七岁时候的事情。她在前往善光寺的途中,有一个好似人口贩子的男子一直尾随,让她感到有些害怕。她在日落前想投宿在信州妻子*,没想到那男子竟神不知鬼不觉地已经在那家旅馆等她。当她决定不住那家旅馆时,旅馆老板还极力阻止。她觉得很奇怪,就问老板,自己才刚到而已,既没付钱,太阳也还没下山,为什么极力阻止她出去呢?老板说是刚才有一个客人拜托他阻止她出去,还说得把她留到那个客人要离开为止,所以才会坚持不让她走。无可奈何之下,她只好对一个巧遇的同乡人说明事情的经过,拜托同乡人说服老板。老板马上就说要让她走,可是等到同乡人离去,老板又露出凶恶的面孔,不让她走。于是,她又对一个碰巧路过的老人说明事情的经过,老人欣然帮她把问题解决。然后对她说假如到他家的话,他可以让她跟前往善光寺的飞脚**一起出发。她毫不怀疑地跟着老人到他家去,但老人一直叫她帮忙农耕,一个月过去后,仍然没有要让她前往善光寺的样子。她终于独自离开老人的家跑去当用人,后来找到一个愿意一起去善光寺的人。她前往善光寺的途中,因为不可思议的缘分,在一家旅馆受到为她抬轿子的轿夫、旅馆老板以及宿驿官员等人的帮助,就跟一个捕吏结婚了。不过她很讨厌那个男人,好几次想分手,没想到竟然在一起生活好几年。后来她终于有机会一偿夙愿,前往善光寺拜拜。然而在善光寺,夫妻俩患了严重的麻疹,卧病不起。总算痊愈后,由于有点经验,夫妻俩就去当伞匠,赚钱偿还债务。有一次某寺院举办仪式,夫妻俩为寺院制作红色大伞有了一些名气,从此以后就专门到各处的寺院制作红色大伞。这样遍历各处,夫妻想回故乡时走到□□处,却无论如何也没有机会返乡,只好到处辗转,而在此处不远的地方开了一间伞店。伞店生意兴隆,越开越大,还雇用几名学徒,后来因为丈夫患了眼疾,只好关门,开始贩卖自己种植的花草。九年前,丈夫以六十九岁高龄过世,她就越来越落魄,直至今日。
[*注:信州妻子为位于长野县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