般红通通的,最后重到能把树枝压弯碰地。虽然家人警告我不可以吃太多李子,否则会肚子痛,但是家人既然允许我吃李子,我就毫无节制地吃到饱,可李子实在结太多了,怎么吃也吃不完。当李子变成有点紫的时候,就会一颗颗从树上掉下来。最后乌鸦飞来,扬着令人厌恶的尾巴,将落果全部吃光光。
我们很期待的就是栗子成熟的季节。届时一个人拿竹竿,一个人抱竹篓,走在墓园里以锐利的眼光寻找好吃的栗子。一旦找到成熟的栗子,真是快乐无比。我们先用竹竿轻敲栗子,假如栗子壳能轻松摇动,就可以确信这颗栗子很可口。于是我们会用力敲打,让树枝上的栗子直直落,并快手快脚捡起来,每捡三颗就要试吃一颗。其他还有草莓、柿子等。
虽然山樱桃和枣子都不怎么好吃,我们却贪吃到树上连一颗都不留。木瓜海棠开出和树木不搭调的可爱花朵,并长出和可爱花朵不搭调的粗糙果实。果实发出“咚”的一声就落下,虽香气扑鼻,味道却苦苦的,外壳坚如石头,怎么也咬不动。
宽广的庭院里,到处都有花坛和树木,所以每个季节都会开花,包括百合、向日葵、金盏花、千日红、雁来红,还有好像鱼卵的棕榈花等。
初夏,庭院里的自然景色最让我心旷神怡。春天日暮时分彩霞满天,南风、北风交互吹来。寒暖晴雨不定的晚春结束后,天地万物朝气蓬勃,清澈的初夏到来。天空如水清,阳光普照,凉风习习,紫丁香微微摇曳。或许是心理作用吧,连那棵阴郁的罗汉松也和平日不一样,看起来很开朗。蚂蚁四处建塔,白蚁则从洞穴里爬出来,到处乱飞。一到傍晚,可爱的小蜘蛛在树荫或屋檐下开始跳舞。我们用灯芯捕幼虫;把地蜂穴埋起来,聆听它尖锐的鸣叫声;寻找蝉壳;轻轻地戳着毛毛虫走。总之,所有一切都充满朝气,让人愉悦、开朗,没有任何令人憎恶的东西。在那时候,我最喜欢站在微暗的罗汉松树荫下,眺望远山渐渐暗沉;光这样就能看到入迷。此外还可以看见绿田、森林,听见风吹水车的声音和青蛙的鸣叫。从对面高岗的森林中,传来寺院的钟声。我们两个一边目送在夕阳余晖下优雅飞去的一群夜鹭,一边唱着“晚霞满天,太阳将下山*……”的童谣。有时候,也会看见白鹭鸶伸出长腿飞去。
[*注:这是一首日本童谣,原名为《夕焼け小焼け》。]
14
地上的花朵被温暖的梦所拥抱,暖洋洋的阳光露出温柔的微笑,花坛里的牡丹宛如梦国中的女王般盛开,有白牡丹、红牡丹、紫牡丹。还有蝴蝶穿着宛如梦境般五彩缤纷的羽衣,在花间飞来飞去;瓢虫则全身沾满花粉,专心地吸食花蜜。在这个季节里,平日总是门窗紧闭、无声无息的独栋屋舍的窗门会全部拉开,当中可见一位老僧倚着椅子扶手独坐。独栋屋舍前有一棵老僧珍爱的老牡丹树,散发芳香的粉红单瓣花开得非常灿烂。那里和正房之间的狭小中庭内有一座小拱桥,向阳的地上有一棵长得非常茂盛的秋海棠,左边有梧桐树,右边有白云木,形成凉爽的树荫。七十七岁高龄的老僧一整天都躲在那里,除了早晚低声诵经外,平时都是默不吭声。只有从屋子隙缝飘出来的微微熏香,才能让人察觉原来屋内有一个不动如石的人。有时老僧想喝茶,就会摇一摇宛如夜蝉般声音的铃铛,要求送茶。假如没人听到铃铛声,老僧就会像行脚僧般,自己拿着茶杯,轻轻走过拱桥去冲茶。我曾经看到他为做法事,戴头巾、拿念珠、拄手杖,步履蹒跚地走着。看他这样子,任谁都无法想象这位寒碜老僧,竟是可以穿绯色僧衣的高僧。他宛如以一座桥隔离人世间,除了夏日牡丹花开外,凡事不闻不问的寂寞修行者。在我幼小的心灵里,不知不觉中对这位老僧起了尊敬和皈依之情。当时我和寺院的人已经很熟,不管阿贞在不在,几乎每天都会跑到少林寺去玩,模仿老人把手环在腰上,在庭院里或冷清的墓园里到处走,不经意想起自己或别人的身边事而噙着泪水……我已经养成一种好像被重重的锁链拴着的囚犯,自惭形秽地边凝视自己的脚下边思索而行的习惯。
15
有一天阿贞不在,我独自到寺院玩的时候,忽然传来如夜蝉般的铃铛声。那时没人在起居间,我决定进去独栋屋。走过桥,来到微暗的屋子。我看到轮袈裟和念珠挂在衣架上,隐约闻到熏香。在走进屋内之前,突然感到畏缩而踌躇。听力不好的老僧,好像没听到我的脚步声,又摇响铃铛。这时我才拉开门,双手平放、跪坐在榻榻米上。老僧毫不经意地把大茶托递过来,一看到是我,吃惊说道:
“哎呀!是你呀。”
我紧张地鞠躬,接过茶托,有一种害羞、喜悦和完成心愿等交织的复杂心情,走到起居间冲茶。返回时,陈旧小桥摇晃,杯子里的水差点洒落。我恭恭敬敬地把茶托端给老僧时,他再度说道:
“哎呀!是你呀。”
我悄悄地拉上门,才放心地走过桥。从此以后,我偶尔会代替那家人送茶过去。我一直很想找机会跟老僧说话,但每次坐在他面前,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默默地接过茶杯,默默地端上茶杯,就出来了。每次他也都像猫头鹰般只说那句“哎呀!是你呀”之后,便一句话也不再说了。我曾端着黑色漆器茶托过桥时,飞来一只偷吃南天果实的短脚鸽,以致把杯内的茶洒落。月夜里,我曾看到白花一朵一朵落在桥上。尽管我多次过桥,那位如枯木般的隐士却不曾给我任何跟他对话的机会。有一天,我听到铃铛声,一如往常端茶过去后准备返回时。他竟叫住我说:
“我想画一张图给你,去买纸吧!”
我好像被狐狸附身般跑去买纸回来,摆在老僧面前。老僧从坐到有如生根的扶手座站起,带我到隔壁的向阳房间。淡茶色的房间里,墙上挂着一个写有“椿寿”*二字的小匾额。跟平日不一样,我坐在他身旁,紧张到浑身是汗。我深信老僧是一个有如石佛般坐在屋内摇响铃铛的人。我凝视他的一举一动,心想不知他会做出什么奇怪的事来。老僧用一个大砚台磨墨,毛笔蘸墨顺畅地画出丝瓜图。他画一片叶、一条蔓、一颗丝瓜,并题识“我视人间如丝瓜,切勿如丝瓜晃荡过一生”**,最后以小茶壶为押记,左顾右盼一会儿,突然放声大笑地说:
“那么就送你,拿着这张画出去吧!”
[*注:《庄子》云: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这里的椿寿即长寿之意。]
[**注:原文为“世の中は何の糸瓜と思えどもぶらりとしては暮されもせず”,是《一休问答歌》中的一首。]
说完便把砚台放在架子上,洗笔,快速回到他的金刚座,然后又如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