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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附近有一棵被留下来的桑树。父亲一方面为了有所慰藉,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给孩子生活教育,便向附近居民要了些蚕宝宝,给我们饲养。虽然母亲和大阿姨经常说这事太麻烦,其实乐在其中。她们重新体验往昔曾有过的辛苦,却高高兴兴地切细桑叶喂蚕宝宝。当躲在桑叶里的蚕宝宝日渐长大,摇晃着圆嘟嘟的头猛吃桑叶时,我请她们把五六只蚕宝宝放进装羊羹的小箱里。大阿姨告诉我蚕宝宝就是公主变身而来的。所以我每天睡前都会对蚕宝宝说晚安,起床后也会向它们说早安,上学时都拜托家人记得帮忙喂食桑叶。放学回家后,姊姊用手巾覆盖头,把围裙的两端夹进带子,我则抱着竹篓,一起去摘桑叶。我们努力挑选好吃的桑叶,摘到手指头部变成黑色。蚕宝宝从冷冷的嘴里吐出的丝线很漂亮,自古以来等待人家喂养才能活下去的这种昆虫,根本没有自行获取食物的行动力,只能静静地等待人家扔下桑叶来给它们吃。大阿姨却自圆其说地讲出一番道理。
“因为蚕宝宝原本是公主,很有规矩,不会到处乱跑。”
虽然刚开始,我不喜欢它们身上的草腥味以及冷冷的身子,但“蚕宝宝原本是公主”的说法让我变得不在意,而且还发现它们背上的新月形斑纹很像可爱的眼睛。“公主们”历经第四次修行,身体变得透明又纯净,再也不吃桑叶,左顾右盼开始寻找圆寂之处。我们轻轻地把它们放入蚕茧架里。不久,它们找到舒适的地方,静静地摇着头,开始编织自己即将躲藏的帷幔。起初看起来好像在摇头,渐渐地就没有任何动作。归根结底它们并没使用任何工具,只凭神通的能力便编织出好像稻草捆般的蚕茧,贴在蚕茧架上。我有一种被它们抛弃的感觉,坚持要保存这些蚕茧。但母亲和大阿姨很快就把蚕茧收集起来,放入锅里煮,然后把湿漉漉的薄黄线快速缠绕在框上,如此一来蚕茧就被悲惨地解体了。当蛹形尸体出现时,哥哥把尸体放进钓饵箱,赶紧前往鱼池钓鱼。我则从公主梦里回过神来,蚕丝在织布坊变成一块有着奇妙条纹的布匹。
羊羹箱里有好几颗蚕茧,为留种而保存下来。不知是自己的期待传达到那些蚕茧深处,还是“公主”无法舍弃阳光闪耀之下的生活?总之没多久,她在乌溜溜的眼睛上方画上漂亮的眉毛,展开颤抖着的翅膀,充满新生的喜悦以如同昔日般可爱的姿态出现。她好像旋转般向右走、向左走,四处寻找思念的伴侣。对我而言,这比出现在《竹取物语》中的公主更有趣,让我忍不住去凝视。随着时间推移,蚕变成茧,蛾破茧而出,最后产卵,这个过程让我具备完整的知识。那真是不可思议、难以理解的循环。我希望自己可以一直用孩子般的惊叹来观看身旁的所有事物。人们很容易习惯于很多事情,进而习以为常,不再关心或加以忽视。不过,每年春天看到嫩芽都值得我为之惊叹,因为我们所拥有的知识还没有小小蚕茧所隐藏的内容来得多。
蚕茧羽化时,桑树变少,人手也少,所以我们无法喂养太多的蚕宝宝。因此家人愚蠢地认为,羽化的蚕一定会被麻雀吃掉,便趁着从去年以来就跟“公主”结为兄弟的我不在家的时候,把她们当中的一半偷偷抛弃在屋后的旱田。我去摘桑叶时,偶然发现这种情形,大为吃惊,马上跑回家去向家人报告这件事。家人却顾左右而言他,不想做任何说明。我终于明白这一切,百般恳求家人允许我继续养蚕,不过惨遭家人拒绝。家人明白无论用多么老奸巨猾的诡辩,也无法骗过纯真的孩子,转而采取大声训斥这种常用的手段,企图让我死心。我非常懊恼、憎恨他们,狠狠瞪他们一眼后便疯狂咒骂,并冲到屋后哭泣。如果那时我有捏碎他们的力气,一定把他们系成一串给麻雀吃。从此以后,每天我都在学校假装头痛而早退,替那些摇头要求食物的蚕宝宝摘桑叶。但是虚弱的她们,由于日夜温差大,日渐变少。
一个下雨的傍晚,大阿姨发现无论家人怎么呼叫都不肯回家的我,站在屋后为那群被抛弃的蚕宝宝撑伞。我看到大阿姨,突然放声大哭,抓住她的围裙。有一颗像佛陀般的慈悲心的大阿姨,真的很想帮我忙,却拿不出办法,只能念佛经安慰我并且把我带回家。之后家人发现那里立起一个小石碑,我在石碑上写着“呜呼忠臣楠氏之墓”*。
[*注:作者模仿江户时代德川光圀为彰显十四世纪的忠臣楠木正成所建立的石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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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方面由于境遇,另一方面也由于自己的性格,对于早熟又苦恼多的我来说,绘画是我最大的安慰。父亲送我一套绘卷,听说那是某位善于四条派绘画*的领主送给父亲的一套画稿,所以成为我的珍藏。对大阿姨来说,那是如同犬神君和“丑红”附赠的牛玩偶般最容易让我平静的特效药。绘卷里有鹭、鹤、松树、旭日东升等景象,美丽的大自然中最美丽的事物或情景,其中的梦想与憧憬让当时还很纯真的我陶醉。然而,光欣赏那些绘画,无法让我满足,虽然我知道哥哥很讨厌这些事且可能会生气,我还是费尽心思,才让父母为我买一盒廉价的颜料,那个深蓝色的、丑丑的厚纸盒里,只能放进八种颜料和一支画笔,纸盒封面有一只跳跃着的狮子商标。我总是把那盒颜料放进姊姊让给我的洗笔用具里随身携带。刚开始,我先临摹故事插图,然后从那套绘卷中选择一些画稿来临摹。不过,缺乏老师来教我绘画,我总是独自躲在房间里屡画屡败,想尽各种方法默默努力练习,包括线条技巧、用色技巧等。对我而言,这就是一种自由创作。犹太人的上帝在创造万物之际,会不会有一种像我画成功一只鸟、一朵花时所感受到的满足呢?以红色颜料和黄色颜料调成橙黄色,连这种小事也会让我欢天喜地。哥哥果然对我这种举动感到很不愉快,当我把自己满意的作品摆在桌上观赏时,他就在我身旁故意严厉批判我的作品。但这种言行丝毫无法粉碎我那充满喜悦与力量的创作勇气。当我在挑选故事插图里花魁和公主所穿的衣服的颜色时,也会在她们的下巴处添加一条线,或改变她们的眉形。这样自由自在地按照自己的兴趣改变原画,好像太古之神般把自己的创造物当成恋人而珍藏在抽屉里。但我觉得很可惜的就是——世界上并不存在如我在纸上创作的那些完美的东西。
[*注:日本画派的一支,因始祖松村吴春曾居住在京都四条而得名。]
唱歌也是我的爱好。因为哥哥不许我唱歌,所以只能趁他不在家时满足一下,尤其在晴朗的夜里看着美丽的月亮轻轻地唱歌时,出乎意料地,眼泪竟夺眶而出,月光也在背后闪闪发亮。有时我会请来姊姊歌声很美的朋友教我唱歌。在班上,我是最会唱歌的学生,但姊姊的朋友的歌声实在太美妙,以至于我只敢怯生生地跟着她轻声哼唱。我们站在以前我跟阿蕙一起玩的窗边唱歌。很多个晚上,梧桐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小虫啁啁,一群夜鹭高声鸣叫着飞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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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我最讨厌的课就是德育课。因为升上中学后,老师所用的教材已经不是挂图而是课本了。德育课的课本封面不好看,插图画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