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不满倾诉一空,老师听完后愁眉苦脸说:
“阿□没有大和魂。”
我感到自己的太阳穴已经暴露出青筋,但我无法把所谓的“大和魂”这种东西拿出来给他看,只是满脸通红而沉默。
虽然,战争伊始,“忠勇无双”的日本军打败中国军,我的预言并未实现,可是我对老师的不信任和对同学的轻蔑,也没消失过。
因此,我不想跟同学一起玩,不知不觉跟大家渐渐疏远,常常看不起他们而加以嘲笑。有一天,一个老师看到我独自站在走廊,倚在长年被那些顽皮鬼擦磨得闪亮亮的扶手,望着在藤树花下玩耍的同学,露出讥笑的神情,突然问我:
“你为什么在笑?”
我回答:
“那群孩子玩耍的样子很可笑。”
老师也笑出来,说:
“阿□也是一个孩子啊!”
我认真地答道:
“孩子是孩子,但我可不像他们那群笨蛋。”
“你真是难搞啊!”
老师丢下这句话后,就走进教师办公室,把这件事告诉其他老师。我想自己可能是一个让老师很头痛的学生吧!
3
我完全看不起所有同学,却以早熟的心思打从心底同情那群笨蛋中的笨蛋,也就是那个姓蟹本的同学。他几乎就是一个白痴,从身材看来,年龄应该是十六七岁吧!听说他留级过两三次才升级,以致现在才会跟我们同班。其实,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年龄,就跟世上所见的白痴一样,容貌相当稚气,所以也没人知道他真正的年龄。因为他圆滚滚的脸上有一颗蚕豆大的黑痣,大家都很喜欢他。我曾半开玩笑地对他说:
“蟹本,你的脸颊上有一滴墨汁哦!”
他发出呵、呵、呵的笑声,慢慢地说:
“那——不是——墨汁,那——是——黑痣。”
他把一个跟自己身材完全不搭、没有拨珠的小算盘随意歪歪斜斜戴在身上,上课时觉得无聊就跑回家去。总之,人们通常会去怜悯比自己笨拙的人,也因为大家这种卑鄙利己的同情,使得蟹本成为全世界最自由的人。不过,他当然也不是每天都很快乐。当他不快乐时,大概就不来上课,即使来上课也紧绷着脸趴在桌上,然后不知为何突然就哭出来,一定得尽情发泄后才会停止哭泣。等到他把心中的悲哀全都以哭泣的方式发泄出来后,他就把小算盘挂在肩膀上,打道回府了。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有人找他搭讪,他也不会露出不幸的人常有的纯真笑容,而是发出好像鹦鹉的叫声把人赶走。但是,在他心情开朗的时候,纵使没人要求,他自己也会主动提议道:
“我想当你们的马。”
他身材魁梧、力气大、胖嘟嘟,所以骑在他所扮演的马背上,会觉得他真像一匹优秀的名马。不过,当他瞬间不感兴趣时,纵使双方大将正战得难分难解之际,也会突然直立起来,一动也不动。所以他也是一匹难以驯服的悍马。
蟹本具有一种深不见底的沉默,眼泪就来自那个沉默中。我企图了解为什么会如此的理由,因此不在意他人的嘲笑,故意接近他。我趁他心情开朗的时候,对他说“早安”“再见”等简单的问候语,可是他好像帝王对臣子般,连点头的简单回应都没有。我也不在乎他没有任何回应,依然经常向他打招呼。有一天,蟹本离开那张好像被虱子粘住般的桌子,悄悄地走到我身旁,以口齿不清的语调说:
“阿□——真——是——好人。”
然后轻声笑一笑,就走开了。这件事让我高兴到差点跳起来。因为他所说的完全都是真心话。那时候我已经清楚知道人们经常在说谎,所以他简单的一句话,令我深深感动,我相信自己可以安慰这个可怜人,于是好像获得黑暗之门的钥匙般开心。我认为现在正是时候,于是就走到他的邻座跟他搭讪,但他只是独自笑一笑,什么都不回应。不久,他沉默地趴在桌上。我实在没办法,终于忍不住对他大声喊叫。如此一来,我所做的一切努力立刻化为泡沫。我也才明白原来蟹本不是没有朋友才孤独一人,他根本不需要任何人。
4
我的哥哥也跟长到他那种年纪的人一样,很想扩张自己的欲望。他以好奇心和亲切心,企图教导我这个各方面都跟他背道而驰的弟弟变成像他一样的人。原本就喜欢钓鱼到被人家称为钓鱼迷的他,想要拯救日日夜夜堕落于邪道的可怜弟弟。我相信哥哥绝对是为了拯救我(为了把我变成和他一样的人),所以非教我钓鱼不可。一到假日,他就强迫对钓鱼毫不感兴趣的我(怕他不高兴,只好跟着他去钓鱼的我),拿着钓具一起走路到本所*,那里有很多他所谓最好、却是我最讨厌的鱼池。他在前往本所的路上,趁机指责我帽子戴得歪歪的,连我对大拍卖的灯笼看到着迷,以致走路时左右手臂摇摆得不对称、姿势不好看也要骂。总之,就这样把我从头骂到脚。由于精神不济,又走很长的路,弄得我疲劳不堪。一到鱼池,我才能放下心,但哥哥立刻要我坐在潮湿的鱼池旁。每次我都觉得自己为什么得一整天在这里度过,不禁感到全身乏力。
[*注:指旧东京市本所区。]
满是泥泞又散发臭味的鱼池里的木桩上长满青苔。我看到池塘一隅漂浮着红色腐锈的淤水处,有一只生活在水中的螳螂正在捕食水蝇,田鳖轻巧地潜入水中。光是这些情景就令人感到不舒服,何况附近的工厂还不断发出敲铁板的声音,搞得我头痛欲裂。哥哥称赞我切蚯蚓切得很不错,我却开心不起来。拿着哥哥给我的钓竿,无可奈何地假装专注在看浮标,脑子里不断浮现“为什么我得被哥哥强制变成钓鱼迷呢?”之类的无聊念头。平素近视眼而看不太清楚的哥哥,在鱼池边突然变成什么都看得很清楚。虽然他放着五支还是七支钓竿,不经意间还会注意我的浮标,喊道:
“哎呀!你看,鱼上钩了。”
我钓到鱼,哥哥也要骂我拔钓钩拔得不利落,因此我希望鱼儿赶快脱离钓钩,故意慢吞吞才把钓竿收起来。没想到从水中出现一尾黄色腹部满是泥沙的鱼,我一边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