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21-30

声响。]

  摊位的竹帘上铺着一层丝帛,摆着红色、蓝色、白色等各种不同颜色的酸浆。从酸浆里流出来的水滴个不停,有像团扇般的海酸浆,像鬼火般的朝鲜酸浆,还有天狗酸浆、长刀酸浆等各种不同形状的酸浆。这些酸浆都生活在海洋中,因此皮囊里总会有散发着海腥味的泥沙。此外,还有丹波酸浆,千成酸浆。

  老板不断挥着竹筒,叫卖道:

  “卖酸浆——卖酸浆——”

  因为我只会吹海酸浆,所以每次都央求大阿姨买海酸浆给我,然后小心翼翼地抓回家。丹波酸浆的形状好像穿着深红色衣服的僧侣,每次剥开皮发现有蚊子咬过的痕迹时,姊姊就会把那个酸浆扔到榻榻米上。蚊子真是太坏啦!在酸浆还没成熟时,就偷偷吸取甜汁液。被蚊子咬过的酸浆,顶部都会出现小斑点,所以在搓果实的时候很容易破损。

  夏天时,最吸引我的则是卖昆虫的摊贩。系着穗子的扇形、船形、水鸟形等各式各样的虫笼里,传来金琵琶或金铃子等昆虫的鸣叫声。蝈蝈的叫声好像有人在开拉门的声音,纺织娘的叫声听起来沙沙沙的。虽然我很想买金琵琶或金铃子,大阿姨却经常买蝈蝈给我。有一次,我故意买了一只大阿姨不喜欢的蝈蝈,让她一整夜都无法入眠。小贩把虫子放入一个四方形、有着红蓝色栏柱的粗糙竹笼里。当我把小黄瓜片插在笼子里时,它们就会摇动触须、没有任何表情地吃起小黄瓜,同时把比身体还长的后腿往后伸直,那模样真是太有趣了。

  有时候,我也会买些盆栽的花草回家。当我在睡觉时,希望花草能够吸收到露水,所以就把盆栽放在檐下。观赏花草的童心,是一种特别到不知该如何表达的心情,应该说是很难再度感受到的那种清净而无垢的喜悦吧!由于被花草所吸引,一大早我就醒来,衣服都还没换,灿烂的阳光让我揉揉眼睛,赶紧去看那些花草。我看到花瓣及叶子上的露水,还有好似天鹅绒般的石竹花、好似发髻的蝴蝶花、金盏花等,都长得生气蓬勃。

  假如买那种附有插图的读本,老板就会把它卷成圆筒,再以一条带子绑好。我轻轻地握着圆筒,有时边拿起圆筒边偷偷窥视里头的插图,边走回家。当家人说插图一定很漂亮吧,要求我给他们看时,我就装模作样地慢条斯理打开。大家都睁大眼睛,异口同声说:“我也要!我也要!”插图旁用红油墨印着“新版各类野兽图”之类的标题。其中有长鼻子、面露微笑的大象,有樱桃小嘴的兔子,以及小鹿、羊咩咩等可爱的动物。大部分动物都静静地独处,只有小熊和金太郎摔了一跤,鼻子好像竹笋般突出的山猪则被仁田四郎*抓住。我把读本给大家看过一阵子后,道声晚安,就躲进被窝里,聆听大阿姨用夸张的话语来说明插图。我反复地看完读本后,才放在枕头边渐渐入睡。

  [*注:仁田四郎即仁田忠常,平安时期的人物,传说曾独自打败山猪。]

  25

  我生性胆小,在人前总是不敢开口说话,看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时,只会拉着大阿姨的衣袖,一句话也不说地驻足在那里。大阿姨立刻明白我的心意,环视四周以确认我要的到底是什么。在她找到我想要的东西前,我只会不断地摇头。假如她一直没找到的话,无可奈何之下,我就会偷偷地用手指指一下,然后很害羞地把那根手指缩回来,放进嘴巴里。竹制兔子能够轻盈跳跃,可是天气一暖和,由于胶粘的部分松软,无法跳跃,只把尾巴扬高,然后就翻倒了。还有一个我喜欢的玩具,就是鸟笼里有一只小鸟,只要一吹附在鸟笼上的笛子,那只鸟便会鸣叫。另一个是叫作鲷弓的小玩具,即一把小弓上的鲷鱼,边微微摇动尾巴边滑来滑去。

  北风吹袭的夜晚,摊贩的油灯发出让人觉得寂寥的声音,灯芯好似充血的眼睛。这时最可怜的就是卖葡萄饼的老婆婆。我不知道葡萄饼到底是什么。那个年近七十、满脸皱纹的老婆婆,在写着“葡萄饼”的破旧灯笼招牌下,放个小台子摆了几个纸袋,但我从来不曾看过有人去买葡萄饼,这让我替老婆婆感到很担心。可是无论我如何央求大阿姨,由于葡萄饼看起来实在太不干净了,连她都犹豫着不敢买给我。几年后,当我已经可以独自一人前往庙会时,老婆婆还在荞麦面店的转角处卖葡萄饼。每次我去庙会时,经过她面前,总有一种想哭的感觉,不过终究还是不曾去买。有一天晚上,我终于下定决心驻足在那个灯笼招牌旁边,老婆婆以为我要买葡萄饼,便说:

  “欢迎看看!”

  说罢拿起一个纸袋。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下意识地扔下两块钱后,一溜烟跑到少林寺的灌木丛中。我心跳得很厉害,感觉整个脸在发烫。

  八幡神社的庙会里,有一种传统喜剧叫“笨蛋囃子*”。我根本不想看那种表演,因为扮演“笨蛋”的人戴着一个鼻子很低的面具,扮演“火男”的人则戴着一个左右眼睛大小不一的面具。加上他们很恶心且动作下流,让我感觉很不愉快。但是家人无法体会我的心情,很热心地要带我去看,并且希望我看完后能够变得开心。连大阿姨也跟他们一样,总喜欢带我去看那种喜剧。直到我九岁还是十岁的时候,才说出那种表演带给我的痛苦。不过,家人认为那只是我的借口而已,还是硬要带我去看。每当这样硬被家人拉出门的时候,我都会跑到附近的草原,横躺在大树林立的悬崖上,卧看山峦以消磨时光。

  [原文为马鹿囃(cà)子。东京及其周边在祭典时,站在山车上进行的一种传统的,带有些许滑稽色彩的演奏。]

  26

  新家附近的孩子们,跟神田一带那些调皮捣蛋的小鬼头相比,还是较为温驯。而且路上往来的行人也不多,所以这地方挺适合我这种人居住。大阿姨拼命为我找一个可以成为玩伴的孩子,不久她相中住在我家对面、名为阿国的一个女孩(直到最近,我才知道阿国的父亲曾经是阿波藩的武士,也是当时很有名的志士)。大阿姨在不经意中得知阿国身体孱弱、个性温顺,而且还经常头痛,因此她认为对方很适合当我的玩伴。有一天,阿国跟几个女孩子正在她家大门内的空地玩耍,大阿姨背着我到那里,对她们说:

  “他是一个好孩子,请让他跟你们一起玩吧。”

  大阿姨边说边把一脸不高兴的我放下来,没想到那群女孩顿时露出扫兴的神情,不久又开心地玩起来了。那一天,我只跟她们打过照面,从头到尾都紧紧抓住大阿姨的衣袖,看一会她们在玩耍的样子就回家了。隔天,大阿姨又把我带到那里。这样过了三四天后,大家渐渐熟起来,听到她们发出愉快的笑声,我也会露出微笑。阿国和那些女孩每天都在玩“紫云英花开了”的游戏,所以大阿姨回家后就很有耐心地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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