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话语中感受到的温暖应该不是错觉。
‘我认为,你现在必须思考的不是“你该做什么”,而是“你想做什么”。’
‘……请不要说这种任性的话啦。’
我的回答让学姐露出讽刺的笑容。
学姐最后低声表示:
‘也对。’
* * *
学姐没有再多说什么就离开了,留下我一个人坐在咖啡厅里。她平时明明都不考虑别人的心情就直接缠上来,偏偏这种时候又很懂得看状况,实在让人很不爽。
无论如何,我的心情的确轻松不少。
—我究竟想要怎么做呢?
虽然有句话常说‘自己的事情自己最清楚’,不过还是有正因为是自己的事情,反而更搞不清楚的状况。
我拿出一直放着没管的手机一看,通知有未接来电的指示灯正不断闪烁。有妹妹每隔五分钟就打来的未接来电记录以及龙尾传的简讯。
月见里同学究竟是抱着怎么样的想法,把诗织小姐带来我们这里呢?究竟用什么样的心情面对失去记忆的朋友呢?我是否有稍微理解隐藏在她温柔笑容背后的事物呢?
究竟该不该让变成幽灵回来的朋友成佛……月见里同学肯定一直独自烦恼这件事吧。我选择揭穿这件事,说不定是个非常严重的错误。
即使如此,她还是把这件事托付给我—我直到现在才总算注意到。月见里同学那时交给我一样东西。我没有特别确认里头的内容,只是将它放在我带出来的包包当中。
那是一本厚度跟能用上好几年的日记差不多、有着美丽花纹封面的书。由于上面没有书名,与其说它是书,比较有可能是日记之类的东西。
—“对不起。‘织织’的事情就拜托你了。”
月见里同学留下的那句话在我脑中响起。‘对不起’这句话,指的究竟是她隐瞒自己跟诗织小姐的关系,还是她没有把这本书交给我呢?
我有一种预感,一旦打开这本日记,要不是事态会出现很大的变化,就是我再也不能回头了。
注视着封面好一段时间后,我吐口气。虽然只是很简单的动作,不过在这口气吐完时,我也下定了决心。
解开绑在本子上的结,我翻开内页。
出现在我眼前的是深色的大海—仿佛能亲身感受到水滴四溅,海浪充满跃动感的瞬间。
那是我曾见过的大海—不,曾见过的照片。
不为别的,那正是我所拍摄的照片。
把视线移到隔壁的页面,时间点来到傍晚,是夕阳的反射仿佛宝石颗粒般在水面闪耀的画面。
不管我往后翻几页。
出现在上头的,都是我所记得、所留下,属于我的风景。
为什么这种东西—
“一开始,我觉得如果是小鸟游同学你,一定能让那孩子成佛。因为她的「遗憾」就是小鸟游同学。”
这些照片全部都是我参加报纸、杂志或地区举办的摄影比赛时,刊载的作品。
即使如今摄影不再是为人所夸耀的兴趣,还是有些摄影比赛一如往昔地举办着。这肯定是因为想向某些人传达某些事物吧。因为有人不想让摄影这种表现手法消失无踪。身处于这样的年代,我很清楚这是多么接近奇迹的事情。
我当时发现有这类的比赛后,一直拿‘拍不到幽灵’的照片投稿。
我最初拍摄的,是人群中突然空出来的空白。或是夹在露出笑容人们中间的奇妙空间。这就是我所看到的世界,这才是本来该有的世界,我想将这种充满伤痕的想法,强加到别人身上。我没有使用笔名,而是以本名,用仿佛想打倒什么的态度不断的投稿。
当我注意到自己的行为有多么丑陋时,曾经一度想放弃摄影,但是摄影已经化为我的血肉,根本无法放弃。不知为何我变得只拍风景,选择就算有个万一,幽灵也不可能会入境的构图。然而我也有自觉,自己内心的某个角落依旧很介意幽灵的事。
俞是无视幽灵的事情,俞是认为自己投入在摄影中的热情与幽灵无关,反而俞在意幽灵的事情。我无法隐藏对这样的自己所感受到的焦虑。
我这些年的经历,经由一名少女的手统整起来。
—我总算明白了。
对诗织小姐而言,让她觉得‘怀念’的不是那片海洋,而是我的照片本身。只有‘小鸟游昂所拍摄的照片’这件事,对她来说具有意义。
诗织小姐看着这些照片时,究竟都在想些什么呢?
是觉得很尖锐,令人感到烦躁吗?
还是对于排除幽灵的构图感到不悦呢?
抑或是这样的作品,仍多少能让她觉得美丽或温柔呢?
水滴突然滴落在照片上,让我急忙用袖子擦拭。隔了好一段时间,我才发现那是我自己的眼泪。
我想听听你的声音。
我想跟你说说话。
我的话语有传达给你吧?你是否也看见了我的世界呢?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我感到非常抱歉,同时也非常高兴。
接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