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
“那么,请你说一下吧。”
我的声音悄无声息地包围了男人。
“你是怎样的人?”
男人轻蔑地笑了几声后低下头。随后他抬起头,望向我的目光失去了焦点。
“请问你多大了?”
男人用这个问句开始了他的谈话。
“我二十一岁。”我的声音平静地响应着他。
“二十一岁啊!”男人重复着,“我今年四十三岁。”
比我大一倍还多呢。扣除没有意识的幼儿时期,在这个男人身上流逝的时间差不多是我的三倍了。他可能感觉累了吧。尽管他只是可能会感觉累,但我却感觉太累了。
“我出生在枥木县宇都宫郊外。那可是个好地方啊。尽管地处关东地区,但是多雪。不过我最喜欢那里的冬天,空气清洁如洗。我最喜欢冬天的早展,可以咔嚓咔嚓地踩着雪去上学。我在那里一直生活到高中毕业。”
男人想说的既不是关于枥木县的话题,也不是关于冬天的话题。但我的声音丝毫不着急。
“真是个好地方啊。”
“是啊,真是个好地方!”
男人望着我的眼睛发呆,仿佛透过我的眼睛可以看到枥木县冬天的雪景似的。
“我父亲是警察,他是个非常严厉的人。尽管他对我非常严厉,但他却是个好父亲。他性格直爽,最讨厌拐弯抹角。我小时候经常挨打。稍有一点小小的失败或淘气,便会遭到父亲老拳痛打。”
男人抚摸着自己的脸颊,仿佛在怀念挨打时的感触。
“尽管父亲不是那种只会逼着我学习的人,但是无论做什么,他都不允许我偷工减料。他对我说‘无论做任何事都要拼尽全力,如果这样还不行的话,就实在没办法了。但是,千万不要在做事前便事先准备好失败后的辩解词,千万不要成为这样的男人’。于是我拼命学习,比别人付出了更多的努力。因为我付出了比常人更多的努力,因此才能考上常人上不了的大学。因为我考上了常人上不了的大学,所以为了上学我才来到东京。”
“那并不是一件可以轻易做到的事呢。”我淡淡称赞着男人,“请继续说。”
男人像是被赋予勇气一般,继续说道:“当时已经是和平年代了,政治运动不再火爆,经济也还算景气,所以连学生毕业后的工作和生活也得到了保证。既然毕业后的工作和生活都可以得到保证,此时再认真学习简直就是傻瓜。我就处在这样一个偷懒都会受到尊敬的年代里。但我却没有偷懒,我比常人更加努力,取得了比常人更好的成绩,进了比常人更好的公司。那是一家规模很大的银行。‘干得好!如此一来你也就出人头地了。’这是父亲首次夸奖我,因此我非常高兴。当然,在公司里我也没有偷懒,而是尽全力完成上级交代的工作。因为我发现周围都是些聪明人,所以我必须比以前更加努力。我拼命地工作。我的努力得到了上级的认可,我在同期进单位工作的同事中第一个被派往海外工作。我在美国学了两年金融。回国后,经别人介绍去相亲,二十八岁那年结了婚。我老婆是上司的女儿,但我却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才结婚的。她既聪明又漂亮,我对她一见钟情,她也接受了我。婚后第二年,我们生下了美佳。”
房间里传来水声,我想那是滑过美佳皮肤的水滴发出的声音吧。
“真是太完美了。”男人说道,“我有聪明的妻子,可爱的女儿;还受到上司的器重,在同期进公司的同事中第一个出人头地;工资也不错,可以给妻子超过常人水平的生活,给美佳超过常人水平的环境。因此我获得了妻子的爱和女儿的尊敬。”
“太完美了!”
男人再三称赞。
“是的,非常完美。”我抚慰似的说道,“然后呢?”
“现在的银行是什么样的状态,想必你也知道。我们银行同样也是资金无法周转。但是无法周转就会崩溃。为了让无法运转的东西运转起来,就必须或多或少地做出点牺牲。”
“牺牲?”
“就是人事革新。并且大家借着人事革新的名头,互相推脱责任。其实谁都没有错,但是却必须要把某个人当成犯了错误的人。犯了错误的人不得不承受一切责任,只能从头再来。对我照顾有加的上司被选成了替罪羊。休戚与共,我也不得不辞职。当时我的心情并不是那么悲壮。我觉得自己很快可以找到新东家再就业的。要是别人的话也就算了,但我有那份自信。”
何等自负的人啊。
男人眼中充满悲痛。
这个人太自负了。
“我没有找到工作。假如我想勉强就业的话,也就能找到工作了。但我却不能接受。既然我现在已经做的比常人更好了,那么将来也能够做的比一般人更好。话虽这么说,但我怎能满足于比一般人还差的工作呢?在我犹豫不决的过程中,经济状况也在一步步地恶化。我连之前曾经错过的工作都做不上了。不能给妻子超过常人水平的生活,不能给女儿超过常人水平的环境,我着急啊!估计用丝线紧紧地勒住脖子就是这种状态吧。现在能够做得上的工作比以前能够就职的工作更差了。我后悔了——如果当时就决定了该多好啊。尽管如此,但当我发现那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工作时,我对后悔中的自己感到了厌烦。我又想从事别的工作,咱不说多好的工作了,哪怕有比现在这份稍好一点的也行啊,于是我又错过了眼前的工作。接下来我又找到新的工作,却觉得比上一次的更差。随着时间的流逝,工作的档次也变得越来越差。在这个过程中,妻子的爱离我而去,女儿对我的尊敬也变得越来越淡。对于这种情况,我了解得清楚无比。我知道那既不是语言也不是态度,却比语言和态度更加明显,就像刺入肌肤的刺一样。”
男人如此说着,话音渐渐悲痛,嗓门渐渐变大。
“你是不是想多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