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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二兀自重复着道:“讨厌,讨厌,讨厌,讨厌……”
老板吓了一跳,望了过来。良二没有停歇之意。
“讨厌,讨厌,讨厌,讨厌……”
咒骂整个世界的诅咒仍在继续。要阻止他,或许……
或许只有把他杀了。但这么一来……
我偷了个懒,只把我们俩从世界上隔绝出去。光线、声音、气味都远离我们而去。在与世隔绝的箱子里,我的意识消失了。我的波长为寻找宿主而伸出触手,触手抓住了良二的波长。良二的波长吓得发抖。
“怎么样,害怕了吧?”
我淡然说道。诅咒声戛然而止。
“害怕了吧……”良二神情恍惚地望着我,重复着我的话,
“嗯,害怕了。多数派总是……”
“多数派?”我制止了欲重复同样理论的良二:“多数派是指谁啊?”
“他们是……"
“大人们?但是,你不害怕大人,你只是把他们当傻瓜看待罢了。”
“这样不行?”
“没什么不可以的。既然你认为他们是傻瓜,那就把他们当傻瓜好了。但是,至少你不害怕大人,你害怕的另有其物,是这样吧?”
良二的眼睛微微晃了晃,他在寻找逃离的道路。但是,他无路可逃。在那个狭小的箱子里,只有他的和他的波长。
“我……”良二微微一顿,又道:“那你说我害怕什么呢?”
“你自己!”
“我自己?”
“对。你怕自己会变得跟你最看不起的大人们一样,你怕自已无计可施,最终只能变成他们那样。你太聪明了。正因为你太聪明,所以才明白自己并不是特别的存在。譬如,你发现自已无论如何挣扎,都难免跟那些大人们变成同一类人。”
良二想笑,却笑不出来,只好紧绷着右半边脸。
“你真该早点出生啊!”
我的声音安慰似地继续着。
“如果你生活在信仰学历的年代里,恐怕会更有希望吧。如果让你们用规定的方法论来解答规定的问题、寻找统一的答案,你也许会比周围任何人做得都好。但是,不巧的是你生不逢时。现在,即使你有那种能力,在社会上也发挥不了太大作用。你既成不了职业棒球选手,又当不了足球运动员;你既成不了歌星,又当不了诗人和画家。但是,你并没有笨到连这一点都意识不到。所以你发现了这一点,你清楚地看到了自己今后的人生轨迹。是这样吧?”
“我知道了。”听了我的话,良二仿佛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似的点点头。“对,就是这样。那太恐怖了所以我总在害怕。我害怕早晨起床,我总觉得自己像是在被吞噬一样,所以我害怕走在大街上,害怕坐电车,甚至害怕看电视。我的身体在不断成长,因此我害怕吃东西,结果导致我连解大便都害怕了。反正无论如何都得起床,所以我甚至连睡觉都害怕。只是……”
良二说到这里,停住了。
“只是?”
我的声音包围着良二。
他抬起眼睛望着我,宛如初次恋爱告白的少女似的,轻声说道:“只是,我唯独不怕死。”
“并且死比任何事情都恐怖,对吧?”
良二立刻点了点头,继而问道:“我……我怎么办才好呢?”
“你只要接受事实就行了。你并没什么特别之处。平凡的你,将会变成普通的大人,走过平凡的人生。你只要接受这个事实就行了。不论你如何伤害别人,那种难以改变的平庸,都会伴随你的一生。想成为超人?那简直太难了。你是成不了超人的。想必你也知道,你既不是可以成为超人的特别的存在,也不是上天选定的人选。”
良二垂下双肩。我的波长离开了他的波长,随后我收回了自己的波长。微弱的阳光隔着云层透过玻璃柔和地照在我们身上。小号吹奏着令人从心底感到愉快的轻快的旋律。店内浓郁的咖啡味包围着我和良二。我面前是泪流满面的良二。他犹如在初来乍到的城市里迷路的小孩一样抽泣着。
“平庸的人生有什么不好吗?”
明知道安慰毫无作用,但我还是对良二说道:“世间没有相同的人生,无论你的人生多么平庸,那都是只属于你的东西。你只要挺起胸膛直面平庸就行了。”
当然,良二没有停止流泪。一个十五岁的男孩,应该不能接受平庸的人生。平庸的人生将会是怎样的人生,周围的大人们已经教他太多太多了,他都快厌倦了。遗憾的是他出生的社会不是富足的社会,出生的年代也不是富裕的年代。
“我……”良二哭道:“无法回归平庸了。”
“即便如此,”我只好说道:“但那也是你的人生啊。”
“你太无情了。”良二用哭肿的双眼怒视我。
“没你说得那么严重。这顿饭我请了。”
良二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感情,他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过了好久才对我笑了笑。
“你也喝点咖啡吧?”
良二干脆地点点头。
[1]特指昭和三十到四十八年(1955-1973)间的经济高速发展。
[2]指国会议事堂,日本的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