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中三年级时,我听父亲说起过那东西。父亲评价说那东西就像一个洞穴。
“洞穴?”我反问道。
我们放好鱼线,并排坐在海堤上。冬日的海堤看不到其他人的身影。
“国王的耳朵是驴子的耳朵”父亲说道。
“嗯。”我点头表示同意。
“任何人都会在心里想一些事情。假如所有人都把自己想的事情毫无保留地倾诉出来的话,那么这个社会就会乱成一团。于是那些不能对外倾诉的想法只能留在心里变成沉渣。人类一直都在努力寻找可以倾吐这些沉渣的洞穴。”
并排在水面上的两个浮漂除了随波晃动之外没有任何动静。
“可是为什么我们会具备这种东西呢?”我望着水面上的浮漂问道。
“或许是因为必要吧。”父亲平淡地说道:“能力这种东西因为必要才会具备。因为这种东西在某些时候、某些地方有必要,所以才会掌握在某个人身上。那人的孩子也会继承这种东西,他的孙子也会继承这种东西。也许就是这样的吧。”
“这种能力到底对什么地方的什么人而言有必要呢?”
“随你怎么想。”父亲没有直接回答我:“这是个很久以前的故事了。”
父亲的浮漂猛地沉了一下,他赶紧拉上来,结果什么都没有。父亲用舌头舔了舔已经没有鱼饵的鱼钩。
“那时候没有交通工具,也没有传递情报的手段,人们被束缚在土地上,人类的活动受到限制。因为生活不富裕,所以也没什么东西可以用来调节情绪。那时的人们只是平淡地不断重复着无情趣而又现实的生活。我要说的就是那时候的故事——嗨!”
父亲把重新换过鱼饵的鱼钩甩进海里。
“有这样一个共同体,任何人进不来,也出不去。为了维持这样的共同体,无论如何都必须要有一个缓冲物,必须要有人来缓和人们对邻居的仇恨、把纷争消灭在萌芽状态。然而这个人虽然生活在共同体内,却被排斥在共同体之外。这是共同体的弊病。打个比方说,那个人就是为了维系共同体的活祭品。难道不是这样的吗?”
活祭品……我暗自重复着这个词。
只听父亲问道:“你在学校里没有朋友吧?”
我诚实地点点头。快上初三的时候,我的周围便已经没有朋友了。我自己也不明白到底是我疏远了他们,还是他们疏远了我。在不明不白中,我在学校里变得孤立了。并且,令人感到不能理解的是,我对这种状况反而泰然处之。
“不用担心,等你长大了,就可以逐渐控制了。我像你这么大时比你更惨。”
我忍不住问道:“你也是这样吗?”
“是啊。不过我的能力和你相比,简直不可同日而语。你是天才,而我是庸才。经常会有这种情况出现,隔几代便会出现一个拥有超强能力的人。我父亲,也就是你的祖父,他在你出生之前已经去世了,所以你可能不知道,他也拥有强大的能力。据你爷爷讲,他的曾祖父也拥有强大的能力。”
“父亲的父亲,是不是那个在你小时候便失踪了,一年后死在路边的人啊?”
“别想那些丧气事。”父亲抚摸着我的头。“我这不好好的嘛。你也会平安无事的。虽然你可能会比我辛苦一些,但肯定会平安无事的。等你年纪再大一些,会比现在舒服得多。”
父亲说得没错。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已经能够在相当程度上控制那种能力了。随着控制程度的提高,尽管我还搞不清其轮廓,但已经可以理解它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波长。波长时而呈谷状,时而呈峰状,时而摇摆,时而簇动,令人或喜或怒,或哀或乐。我可以感受到那种波长,可以使自己的波长与他人的合而为一。并且,波长一旦发生重合,对那人而言,我就不再是别人,而是自己了。犹如对着镜子自言自语一般,没必要隐瞒,也没必要伪装。但是,与其把波长称之为能力的替代品,毋宁说其近似于反射作用。一旦感受到对方的波长,我的波长便开始产生同步,而不再与我的意志有关。要想完全控制那种能力非常困难。不受控制的能力会带来怎样的后果呢?父亲以其自身为我做了证明。
父亲的临终遗言说:那是诅咒。
我不知道当他因为浑身充满不受控制的能力而杀死母亲时到底感受到了什么,又领悟到了什么?在父亲去世、案件余波过去之后,我遍读医学书籍。我想,如果那种能力是由诅咒带来的,那我便要解析诅咒。诅咒是由怎样的结构组成的呢?它作用在被诅咒个体的哪个部位呢?它为什么会在血液中遗传呢?如何才能解除诅咒呢?我决定考入在脑神经学方面发表过激进论文的笠井教授就职的大学,于是我开始准备入学考试。当教授说他自己也不知道的时候,我已经无心继续留在那所大学里了,我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做些什么。我挥霍着自己打工赚来的钱和父母留给我的仅有的一点遗产,漫无目的地生活着。也许我一直压制着这种同步,所以有点大意了。也许我想从自身的焦虑中转移视线。
我想:只能继续探索喽。我必须从零开始,探索解除诅咒的方法。不论有多麻烦,我一定要找到办法解除诅咒。如果找不到办法……
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犹如熟睡般死去的母亲的身影。我摇了摇头,睁开眼睛。车窗外,站台正一步步接近。我从座位上站起来。
立花樱的家坐落在豪宅林立的住宅街区的正中央,看上去格外气派。确认门牌后,我才发现一路走过来,右手边长长的围墙竟然是立花樱家的院墙。我按下高耸的铁门旁的对讲门铃,里面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谁啊?”在这个刚刚失去女主人的家里竟然有其他女性的声音。对此我感到有点吃惊。
“请问樱小姐在家吗?”
我应声后,对讲门铃马上被切断了。如此一来,里面的人到底是已经了解了我的来意呢,还是拒绝我了呢?不久,黑色的铁门上传来“咔嚓”声,应该是门锁打开的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