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崎,在九州各地有计划地实施了踏画措施。让人们践踏画着玛利亚或基督的圣像,从而证明他不是天主教徒。征集离教宣言,实施全国性的宗教改革,开始寺请制度……各地发生了好几起检举残存信徒的事件。
“这期间,好像当时浦登家的先祖——这不知道是几代之前的事了——本来是热心的天主教徒,被揭发而改信佛教,否则就会惨遭拷打,最后被处死。不过,还是有很多信徒选择了死……”玄儿长叹一声,将二郎腿左右对换一下。
“接下来的大致是我的想像和假设。”玄儿先申明一下,“通过踏画而改变信仰的基督徒中,有很多人假装弃教但暗中继续信教。”
“隐蔽的天主教徒?”
“是的。也叫潜伏的天主教徒。严格来说应该把‘隐蔽’和‘潜伏’明确区分开来,但这里就算了吧。
“转变后,真的放弃信仰的人大概也不少。但无论如何,对于受镇压的天主教徒来说,本来最忠实于信仰的做法应该是殉教。毫无疑问,那些没殉教、反而改变信仰,最终成为‘隐蔽’信徒的心中多少会有一些羞耻感、罪恶感、低人一等的感受。
“浦登家族的祖先是怎么做的呢?他们没有或者说没能选择殉教之路……改变了信仰。改变之后,也没有或者说没能‘隐蔽’起来继续信教。虽说如此,他们并没完全舍弃以前的信仰,没能从中解脱出来……”
“什么意思?”
“反作用啊。”玄儿略微加重语气,“因为本来是非常热心的信徒,所以产生了反作用。”
我一时反应不过来,眨眨眼睛。
“我再说一遍,这是我根据‘玄遥以后’的浦登家族的情况进行的想像和推测,只是一个假说而已。不过我觉得差不离。”玄儿再次申明后,继续说下去。“就是说因叛教产生了强烈的背叛信仰背叛神的‘罪过’意识。这种意识又变成强烈的绝望,而绝望促成了反作用——我们背叛了神。神不会也不可能原谅我们的‘罪过’。神可能会放弃我们。不,肯定放弃了。或者神可能早已看透了这些,从过去就已经放弃我们,我们难道不是从一开始就被神放弃了吗?所以我们家族才会有这么多短命的人,不是吗?
“如果这样,那我们就进一步背叛吧。如果神不会原谅,如果神放弃我们,那我们就承认自己是被弃之人,接受这个事实,走反叛之路吧。在‘黑暗’而不是‘光明’中寻找自己的乐园。
“就这样,另一种宗教便萌芽、发展、继承下来。”
“不是在光明,而是在黑暗中。”我默默地念着。
不是在光明而是在黑暗中。
啊,这不正是这个奇异的黑暗馆的写照吗?
“玄儿。如果这样,比如——”我一边说着,一边寻找合适的词,勉强找到一个,“比如,像是‘恶魔祟拜’之类的?”
“啊!”玄儿皱着眉头,“可以想像,被神抛弃的人迷恋黑暗,在传统宗教、风俗信仰、迷信等的影响下,不断变化,最终形成了一种离奇的恶魔祟拜。”
“你是说玄遥也相信这些?”
“不,不是的。”玄儿立刻否定,“刚才说的都是一种假说……我的意思是说作为一种可能性。实际上并无迹象表明——玄遥将其作为一种具体的宗教形式而信仰。”
“啊!”
“也就是说,在精神方面,浦登家的人——玄遥的心中肯定原本就有这种倾向。我想说的是这个。”
“精神方面……原来如此,明白了!”
虽然有些疑惑,但我还是缓缓地点点头。玄儿直起腰:“下面这些并非想像和推测,它符合‘玄遥以后’的现实——26岁时,玄遥第一次结婚。对方比自己小七岁,名字叫阿铃。”
这还是我第一次听说。那么达丽娅是玄遥的第二任妻子吗?
“不久,玄遥和阿铃生了两个孩子。第一胎是儿子,起名叫玄太,第二胎是女儿,名叫百合。玄遥作为丈夫和父亲,深爱着妻子和儿女。”
“尽管如此,他们后来还是离婚了?”我插嘴问道。
玄儿黯然摇头:“不是。是死别。”
“死……”
“婚后不到十年,三人都死了。阿铃、玄太和百合,得了同样的流行病,几乎同时去世。”
“怎么会……”我低声说道,不知该怎么回应。
玄儿没有停下来,继续说下去:“玄遥于此切身体会到‘浦登家是短命家族’这一宿命性的现实。不说阿铃,两个孩子都继承了浦登血统。他们小小年纪就夭折了,阿铃也未幸免。”
“当时,玄遥应该悲痛无比。在事业方面,他依然一帆风顺,不断积累着巨额财富,奠定着杜会地位。尽管如此,他还是一下子失去了爱妻和孩子。用刚才的说法,我想——正是在那个时候,他发自内心地怨恨抛弃自己的无情的神。”
虽然玄儿的口气和刚才相差无几,但声音突然让人觉得非常凄凉。我依然觉得身上麻痹,无法正确把握自己的心情,低着头,翻着眼睛,看着他的嘴角。
“失去妻儿的第三年,可能也是为了治疗心伤,玄遥离开日本,环游欧洲。玄遥那年37岁,73年前的事了。”玄儿将视线投向斜上方,“然后,他遇上了达丽娅。”
7
“达丽娅原本姓索艾维,据说出生在意大利佛罗伦萨近郊的小镇。不清楚她的家庭和身世,既不知道其双亲的出身,也不知道有无兄弟姐妹。连她本人的详细情况都不知道。和玄遥相遇时,她23岁,离开故乡,独自生活在威尼斯。”
“威尼斯……”听到这个意大利北部城市的名字,我心里想到的只有泛泛的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