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人馆之谜 一卷全

苦了大约一个多小时,终于把洞挖大到了那样大小。

  离黄昏还早,但四周已经昏暗起来,那样子什么时候下起雨或雪来都不觉奇怪。

  那是一个狭长的木盒子。

  (放什么用的呢?)

  用不着考虑。要说这种大小、这种形状的盒子,首先联想的东西是必然的——对,是棺材。

  (棺材……)

  即使不打开盖子看一下,我也略微猜测出来放在这里面的东西是什么。

  (对。)

  (那是……)

  盒子的盖子牢牢地用钉子钉着。我先回到家中,又向水尻夫人借了一把拔钉钳子。

  “怎么啦,少爷?”看着我浑身是土和灰的样子,她担心地问道,“您好像是在挖院子……”

  “是在找东西。”

  “啊?找什么东西?”

  “父亲的遗物。”

  撇下目瞪口呆的夫人,我再次跑到了院子里。打开盖子又花了约莫十分钟时间。好不容易拔完所有钉子,我立即一面尽量平缓变粗的呼吸和加速的心跳,一面把手放到了盖子上。

  (啊!)

  果然不出所料。

  (啊……)

  躺在盒子里的——那是一个白色的人体模型。头部、上躯体、两条胳膊、包括右腿的下躯体、可以拆卸的左腿都有,是一个完整的人体模型,而且仰着的那脸上有眼睛,也有鼻子和嘴巴,还有头发。

  (妈妈……)

  是父亲完成这个母亲实和子的偶人的。

  我跪在洞的边缘,伸出胳膊抱起了她的身体。

  这时,冷冷的一滴东西啪嗒一声打在脸颊上。抬头看去,黑暗的天空正开始吐出大滴大滴的雨点。

  6

  我抱着偶人跑进家里。

  好像被渐渐大起来的雨追赶着,小跑着穿过走廊奔向画室。

  在替换自己的衣服之前,先用布仔细地擦掉了长年睡在棺材中的偶人身上的污垢,随后把她放在把靠背倒下去的摇椅上,我坐到了她对面的扶手椅上。

  (妈妈……)

  凝视着斜向仰望着天花板的她的脸。

  长长的黑发越过肩膀到达背的正中附近,雕刻在苗条的轮廓中的那张脸,确实与留在我记忆中的母亲实和子的容貌是一致的。

  总觉得与我自己的脸庞相似。水尻夫妇与我初次见面时讲他们的感想说我与祖父飞武永很相似,但这样看着父亲再现的实和子的脸庞时,甚至觉得自己可能毋宁说更像母亲。

  (妈妈……)

  父亲完成了这个偶人,成功地以原样取出记忆中的妻子的姿态,放置在自己的身边。我无法知道父亲完成这偶人是什么时候,只是下面这点我想可以说,那就是:对父亲来说需要的,只是一个完整无缺的偶人。

  留在这个宅邸里的其余偶人全没有“脸”,但这应该并不是父亲打一开始就有意识这样做的。他指望实和子复活而制作了各个偶人,完成的时候,哪个偶人都赋予了一张脸吧,可是,对任何一个他都不满意。我想,可能是每制作一个新的偶人,那姿态更接近“真的”,他就挖去已经完成的偶人的“脸”,废弃那身体中他不满意的部分。

  在这样经过多次摸索试验以后,他终于制做出了完美无缺的一个——它就是这个偶人。

  我没有能力分析其后他决意去死的心理过程,但如果斗胆作不负责任的想像的话——他的死不是他一个人的自杀。他不是断然和复活的实和子“殉情”了吗?他把亲手使其复活的实和子装进棺材,埋在自己将要上吊自尽的樱花树下。对于父亲的这种行为,我怎么也觉得这是“殉情”。那么,说起来,形状不完整的六个偶人会不会是起着“守墓”的作用呢?父亲把继续照料悄悄埋葬好的妻子的任务赋予给六个看守人。

  如果再任意想像一下的话,或许那是父亲有意留下的口信。

  头部、上躯体、下躯体、右胳膊、左胳膊、左腿——各自缺少某个部位的“她们”的“视线”所注视的地方,有个惟一形态完整的“她”。难道不能解释那六个偶人身上包含着这种暗示吗?

  那是给谁的口信呢?——给我的?给他从未理睬过的这个儿子的?

  倘若是这样,那究竟是为什么呢?我一边听着拍打着堆房屋顶的强烈的雨声,一边一动不动地凝视着母亲实和子的脸,又是想这又是想那的,内心深处突然又——

  ……红色的花……

  ……秋天的凉爽的风……

  开始时隐时现的远处的风景。

  ……黑色的两条……

  ……蹲着的孩子……

  (孩子……那是我。)

  ……石子……

  ……他手里握着……

  ……石块……

  ……孤零零地……

  (石块?)

  (孩子握着石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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