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素虽闷在研究室里,但他体格还是很健壮的。他一面来回挠着看上去色泽挺柔软的稀少的头发,一面不好意思似的聋拉着脑袋,说道:“对不起,那个……KOYITIRO逃掉了……”
“KOYTTIRO?”
“啊,那是老鼠的名字。”
“老鼠?”我不禁哑然。
“我把实验用的仓鼠拿了回来,在房间里饲养着,那家伙刚才逃走了……”
“那你是在找老鼠喽?”
“是的。饲养仓鼠的事,跟房东,你妈妈也说好了。”
这么说,倒也觉得母亲像是说过这样的事:“但为什么把那儿的门打开了?”我问道。
“原先就开着一点的,所以心想可能逃到了这边……”所说的那扇门,从我们搬到这儿来时起锁就坏了。据水尻夫人说,打父亲还活着的时候起,就已经坏了好几年放置在那里了。据说父亲说:没有必要特意去修理。
我对母亲说:“那样不好提防,还是修理一下的好。”但她竟悠然自得地说了声“过几天吧”,就撂在那里不管了。
“尽管如此,这样深更半夜里嘎吱嘎吱地发出声音可不行呀!”我不合身份地用严厉的口吻说道。仓谷聋拉着脑袋,非常恭敬地赔礼说:“惊动您了,真对不起。”说着便退到门的那边去了。
逃跑的老鼠打算怎么处置呢?我边思索着这样的事边往前走去,亲自关上了门。
4
对房间的环境乱挑剔的难以伺候的小说家。跟擦肩而过的对方打招呼占卜当天运气的盲人按摩师。深夜追赶老鼠的大学研究生——净是一些古怪的人!我边这样想边沿走廊返了回来。
又是“动静”啦,又是“异物感”啦,一本正经地考虑来考虑去的,结果真相却是这么一件简单的事!就是说,过去几次感到的动静,也许也和今晚一样,只是耳朵捡拾了公寓的哪个房客来回走动的声音而已。
在舒了一口气的同时,不知为什么总感到有些沮丧。总而言之,那扇门的锁似乎早点修理为好。还是要把刚才的事告诉母亲,请她明天马上叫修理匠来。
刚要回卧室去,可我突然不放心起来,便决定瞧一瞧作为画室的堆房。
在短短的左右甬道的尽头,那座偶人的灰白的影子迎接了我。已经不必为那奇形怪状的偶人感到吃惊了,但好像还是不能完全消除对站在家中各处的“她们”的抵触情绪。听说是父亲制作的这些人体模型,除了堆房里的以外,总共有六个放置在正房和厢房的各处。正房里有三个,厢房里有三个,并且每个都呈现出缺少身体某一部分的不完整的形态。
现在,在眼前的“她”没有头;正房门厅的偶人没有右臂;在厢房的二楼上,大厅的前面和里头的走廊上有两个:前者没有左臂,后者没有左腿;在洋房一楼的走廊上遇到的,没有从腹部至肩部的部分,但通过十字形的木棒连接着双臂和头;正房的另一个用做母亲卧室的起居室的廊檐下的偶人,没有除了左腿以外的下半身,腰和右腿部分也安装着木棒,支撑着上半身和左腿。
那是我读了父亲遗留在书架上的文件后知道的,人体模型一般由可以拆卸的五个部件构成,这五个是:“头”、“上躯体”、“下躯体”、“右臂”、“左臂”。
从腰以下包括腿部统称“下躯体”,其中一边的腿是可以分开的。听说这是因为不这样就很难替“她”穿上裤子。就是说,如果把这“一条腿”也算在里面,人体模型的部件总共为六件。
六个身体部件中缺一个的偶人有六个,且除了没有头部的那个以外,其余五个偶人说来都没有“脸”。
“她们”是父亲祈望死去的实和子“复活”而制作的。即使这样考虑,可为什么父亲特意以不完整的形体把这些偶人配置在宅邸的各处呢?又为何留下遗言说不准动它们呢?
父亲或许被某种妄想缠住了。年老、孤独、对亡妻的思念——这期间,他终于(如近邻所谈论的)疯了……
别去想了!
这事不去过分地考虑,不想考虑。
打开了堆房的门。
打开电灯,环视里面。
在那里的偶人们都集中在右前方的一角,盖着白布。无论怎么说,让它们原样倒在屋子的各个地方,在感情上我总有一些抵触。
大屋子的中央,立着刚画的油画、画架、圆凳子和乱七八糟地放着正在使用的画具的藤柜。正面的里头,大的木桌和椅子、镶有玻璃的高高的书架、音响设备……
朝左侧的里头——平常用来读书的摇椅方向望去,我不由得咽下了快破喉而出的叫喊声——那里有一个不该有的东西。
那是个偶人。应该挪在屋子一角的一个人体模型坐在那椅子上。
(怎么会有那种……)
椅背的那一侧露出了肩、脖子和后脑勺。确实是人体模型的无机的白色皮肤。
我一面战战兢兢地环顾着周围,一面靠近了摇椅。是个没有双臂的偶人。通过卸下上躯体和下躯体的接合部分,重叠成弯腰的形状,使它坐在了椅子上。而且——
我又一次不得不吞下了声音。
——偶人浑身是血。
原来从喉咙到鼓起的胸部,没有脸的“她”的上半身胡抹乱涂着似血的浓浓的红颜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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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X笑了。
轻微地,在喉咙的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