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老妇人背后挂着一口很大的吊钟,钟摆已经停了,看上去就像沉沉地睡着了。喂,如果这样叫它一声,我想也许它会从睡梦中惊醒,钟摆又嘀嗒嘀嗒老大不情愿地重新摆动起来。
“他母亲是个坚强的人。不,也许作为一个水手的妻子,她早就明白,生活中的每一天,都有可能出现这种情况。无数次,在丈夫长期出海在外的夜晚,她都考虑过这种可能性。风吹树枝发出的轻微响动,让她想象远方的船只是否遇到风暴;尖锐的鸟啼声,令她产生种种不祥之感。所以丈夫出事时迎面袭来的悲伤、后悔、沮丧,她肯定无数次预想过。他母亲没有因为悲伤而浪费时间,她更多地是在考虑,为了让她和她那些年幼的孩子们能生活下去,需要怎么做。”
长颈烧瓶中咕嘟咕嘟冒起又消失的水泡,渐渐变大了。
“他母亲在镇上的食堂找到一份工作。这并不困难,因为她母亲和她的孩子们都深受镇上人的同情,她母亲带着这么小的孩子,今后怎么生活,镇上所有的人都非常关心。有好几个人都给她母亲介绍工作,而他母亲最后选择了在食堂做服务员。食堂就在她家附近,食堂老板和他们家很早以前就是朋友,他不仅给母亲提供伙食,连孩子们的都给准备了。但即使这样,他们的生活还是很不容易。他母亲将以前的储蓄,都分给了在丈夫船上工作的那些遇难水手们的家属,不仅如此,就是食堂那份微薄工资所剩下的,只要水手的家属提出要求,她就又借又送地用来帮助那些家属。因为她丈夫生前告诉她,万一出了事的时候就要这样去做,所以她毫不犹豫地照着做了。”
男人可真任性。老妇人轻轻地笑了,她把盖子盖在酒精灯上,熄了火。
“他父亲生前是水手,死后还是水手,所以她母亲在丈夫死后也还是水手的妻子,在那次事故中遇难的船员们的家属,只要开口借钱,他母亲绝不会拒人门外,有时就是自己举债,也要把钱借给那些家属,让他们用来做生活费。正因为这样,他们一家的生活很贫困。事故发生后又过了四年,在他13岁的时候,母亲决定让他外出工作。以前,曾经也有人来介绍过一些工作,那并不是出于对他们家的同情。因为他成为一名水手的素质是不容怀疑的,所以许多船主都希望他能到自己的船上来工作。但是,她母亲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母亲甚至不让儿子出去工作,而是让他到学校念书。但是,他们家一直那么贫困,一刻不息地劳作的母亲,身体也不可能永远那么年轻。他不断恳求自己的母亲,让自己去工作,她母亲终于让步了,同意他外出工作,但只有水手的活,母亲绝对不同意。而水手以外的工作,他又从没考虑过。有好些日子,母子俩都耐着性子想说服对方,但是,他是个孝顺儿子,他母亲知道这一点。母亲说,我不希望看到你远航在外好些日子回不了家。母亲这么一说,他再也无言以对,于是,他被送到了一个玻璃匠人的家里。”
老妇人站起身来,背过身去,将茶壶里的红茶叶倒干净,又加入了新的茶叶。然后她又转过身,把长颈烧瓶中的热水注人茶壶。店里马上闻到了混杂着线香味儿的茶香。
“在那儿,他遇到了那位女性?”我问。“那位溶化在黑暗中的女性?”
老妇人把长颈烧瓶放回原处,稍稍思考了一下。
“是,又不是。”
“嗯?”
“如果他没成为玻璃匠人,而是成了一名水手的话,那就不会遇到她了吧。但两人不是在那儿相遇的。上了年纪的人的话,总是说来话长,也许会让年轻人厌烦的。”
老妇人自嘲似的,温和地说着,将放在一旁的沙计时器倒过来,青色的沙子开始往下渗漏。
“这故事不能不从头说起,您听了就会明白的。”
“哪里,我很愿意听您说。”我忙回答,“我只是很想知道下文,对不起。”
“不要道歉。”老妇人微笑着。“也不要性急。”
老妇人用要求答复的眼光看着我,我点点头:
“嗯,是的,您说的对。”
老妇人又轻轻地笑开了。
“那玻璃匠人的家,”老妇人在椅子上重新坐稳,继续往下说。“世世代代都经营着玻璃工艺品制作那个行业。自玻璃制法从海外传到那儿起,那家的孩子就开始接受成为玻璃匠人的训练。大都由长男继承家业,然后再将技术传给自己的孩子,使工艺技术不断发展。但是,他被送到那儿的时候,那家家里只有一个老人了。那老人年轻时曾离开小岛,在大都会成了名扬一时的玻璃匠人。那时老人所制作的玻璃器物,据说比同样重量的黄金还值钱。但是最后,老人还是被迫离开了大都会。在那儿,围绕着他所制作的那些玻璃工艺品,发生过许多次的灾难。某个领主的两个儿子,为了争夺领主的继承权,上演了一幕相互残杀的悲剧。人们传说他们争夺的其实并不是领地,而是玻璃匠人所制作的、一把象征着领主地位的玻璃宝剑;还有某位商人的妻子,被家里一名佣人的女儿杀死了,那个还不满10岁的女孩,在杀了商人的妻子之后,偷走了玻璃匠人所作的一枚玻璃发饰失踪了。这样的灾祸出现过好几次,而出现灾祸的家庭,最后全都走向了穷困潦倒的结局。于是大都会里开始流传说,玻璃匠人所创作的工艺品有一种魔力,总有一天那些玻璃器物会引来不祥之灾。当然,那些玻璃制品本身并没有什么魔力。能够买得起比金子还贵重的玻璃器物的家庭,无论在哪里都是相当富裕的人家,而富裕本身,往往就是产生争端的原因。因为富裕而会产生争端的家庭,原来肯定就有问题;这样的家庭,只要有些微小的事端,便会走向没落的命运。所以,什么是原因,什么是结果,谁也说不清楚。但是当时,他所制作的玻璃器物,却被当成了灾祸之源。既然这样,那些美丽的玻璃器物便难容于世了。玻璃匠人被迫离开大都会,回到了小岛上。当他回来的时候,正巧玻璃匠人家中的唯一继承人得病刚死,于是他便在镇外的一间玻璃作坊住了下来,算是继承了家业。以后,他既没有娶妻,也没有孩子,更不收徒弟。他好像把让家道在自己的手上败落,当成是自己的宿命。他独自一人静悄悄地在镇外的玻璃作坊生活,为保证最低限度的生活需要而做些活计。渐渐地他开始衰老。有时也有一些远方的富翁,听到他回到岛上的传闻,便来求购他的玻璃器物,但玻璃匠人断然拒绝。在岛上他只做一些茶杯、水瓶和儿童玩具之类不足挂齿的东西,以便勉强度日。他和镇里的人几乎毫无往来。所以当孩子的母亲接受了他提出的一些很过分的条件,让孩子住到他家里的时候,镇上的人对他母亲的打算都百思不解。母亲不想让孩子成为水手,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