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起头来仰望天空。顿时我那仰视的目光,毫无防备地与无数个冷冷地俯视着地面的视线相撞,我不由得打了个寒战,两手抱起胳膊。结城看着我,觉得有些奇怪。
“你冷吗?”
在我开口回答之前,结城已经脱下了他穿着的那件薄薄的夹克,披到我的肩上。结城的体温顿时将我裹了起来,寒意一下子消失了。
“到了东京,最让我惊讶的,”结城看着天空说道,“就是看不到阿尔考了。我还以为它消失了呢。”
“阿尔考?”
我攥着夹克的领子,盯着结城的突起的喉结。他那几乎完全中性化的身体,唯有这一部分表明他是个男人。“
北斗七星从头数起第二颗是米扎儿,在它边上的就是阿尔考星,在我出生的地方,用肉眼就能看到。到了这儿,怎么找都找不到。我想这怎么会呢,结果终于看到了,就在那儿。北斗七星,你知道吧?”
结城说着,把望远镜递了过来。我想象着一颗颗放大了的星星映入自己的视野,摇了摇头。
“不用了。”
“嗯?”
“不想看。”
“怎么了?”
“我不想看。”我提高声调说道。
结城被我的语气给吓着了,收起了他的望远镜,然后像在揣摩我似的,注视着我。
也许他和某些时候的我是一样的吧,我这样想。在结城的头脑里,也许也有某些时候的我所感受到的同样疑问吧。
这个人,究竟为何如此胆怯?
“对不起,”结城说,“我并不是强迫你看。”
“没什么,”我忙说,“这不怪你,不用道歉。只是……”
“只是?”
“我害怕。”
结城好一会儿琢磨着我话的意思,然后点点头:
“是吗。”
他回答得那么淡漠,我不由看了看他的表情。我原以为结城的头脑里或许会有某些和我一样的想法,然而他不可能有。但他能认清他和我之间的界线,我对这样的人感到无比的放心。我突然想起了我和青木分手的原因。升到了四年级,获得了公司的聘用决定后,他试图积极地影响我,显得和以往大不相同。他讲述自己的人生设计,询问我对将来的希望等等,但我对这一切不胜厌烦。
“我到东京后最吃惊的,”我和结城毫无目标地朝前走去,然后在离我们最近的一条长椅上坐了下来。
“就是鱼都没有脑袋。”
“鱼没脑袋?”结城问。
“对,鱼没脑袋。我是在靠海边的镇上长大的,在我们那儿,鱼都是整条整条地卖的,那是当然的事。但到了东京,看到没有脑袋的鱼也在出售,而且大家也都毫不在意地买回家,简直让我目瞪口呆。这样怎么才能把握鱼的新鲜程度,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方法?我一直在研究这问题。”
“那不是写着嘛,销售日期、保质期之类。”
“谁知道那是不是真的,如果是撒谎呢?”
“这样疑神疑鬼,”结城笑了起来,“那还怎么活得下去?”
“是啊。”我也笑了。
结城的笑声和我的笑声缠绕在一起,然后消失在黑暗里。结城抬头望着天空,我低头看着脚下,
“研究生毕业后,”结城垂下眼睛,问道。
“你打算干什么?”
我窥视着他的眼睛,但在那儿看不出他有什么真正的兴趣,那只不过是闲聊而已。
“不知道,”我很坦率地回答,“还没想好。”
“你为什么上研究生院?”
“因为把握不好距离感。”
“距离感?”
“自己和社会之间的距离感。我不想在还没有调节好距离感的时候就踏上社会。有哪个拳手是闭着一只眼睛上拳击台的?”
结城闭起一只眼睛,思考了一会儿,说:“我是这么想的。”
“怎么想?”
“社会和个人之间,是绝对不会一致的。即使再平凡的人,也绝对不可能和平均值重合在一起。反过来说,正是因为不一致,才产生了人的个性。一个人和社会保持着多大程度的距离、用怎样的形式保持距离,这就是这个人的个性,我觉得这算不上是什么坏事儿。”
“你想说的我完全能够理解。”我说,“但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是吗?”结城说,“对不起。”
“这可不需要道歉。”
短暂的沉默并没有令人不愉快的感觉。我比平时要坦率得多,而结城也比在小酒馆那天显得要健谈些,我想这是因为我们身在夜色之中。
“流星,你知道吧?”结城突然开口说。
“流星之类我还是知道的。”我说。
“所谓流星,其实就是尘粒。小小的尘粒因为受到地球重力的吸引,飞向了地球,在它们的下降过程中,和大气层发生摩擦产生了高温而发光,这就成了我们看到的流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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