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可以入眠的温暖场所

  人死了以后,就升到天上变成了星星。

  忘了这是奶奶还是姑母告诉我的。

  对一个失去了妹妹的年幼姐姐来说,这也许是最好的安慰了。但是,这份安慰却让我那么地恐惧。妹妹变成了星星往下看着地上的我们。也许,她现在正注视着我。一想到这儿,我浑身冰凉,整个脊背不停地颤抖得发麻。

  我抬头仰望天空,想要寻找妹妹的那颗星座,但我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妹妹在我不知道的某个方向,带着冷冷的、近乎透明的纯粹的目光,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我。

  我想喊出声来,我想放声大哭,我要跪在地上请求妹妹原谅。但是,妹妹不原谅,她决不会原谅我。

  宇宙正在膨胀。

  上初中的时候,老师这么教我们。那时我想,这是因为每天都要收容那么多死去的人,所以宇宙才会不断地膨胀。

  我直到今天还是害怕黑夜。夜晚的天空闪烁着冷冷的光,我知道其中有一束正照射着我,只照射着我一个人。

  当我在眺望美景的时候,当我为美妙的音乐忘乎所以的时候,当我和某个充满魅力的人在一起的时候,当我感到高兴的时候,愉快的时候,我就会听到妹妹轻轻问我的声音。

  姐姐,你快乐吗?是啊,你当然快乐。要不你怎么会宁可杀了我都想活下来呢?说不快乐,那才是骗人呢。

  我抱紧自己的肩膀,但无论抱得多紧,我的身体都感觉不到一丝的温暖。妹妹是在9岁时死的,是被我杀死的。

  “这儿可一点儿都没变啊。”

  他四下张望,看着周围的学生,说道。但他自己变了,踏上社会才一年多一点,他已经把那身西服穿得很像样了。要不是我们约好了在这个小小的学校食堂见面,如果是在大街上,即使我们擦肩而过,恐怕我也会认不出他来的。

  “你怎么样?”

  他看着我,平静地问道。失望感在隐隐作痛,让我觉得胸口很不好受。我仔细地注视着眼前的这张脸,再也找不到以前曾让我怦然心动的某种感觉。

  “老样子。”

  我回答着,然后拿出烟点上火,以便让自己的眼睛能从他身上移开。

  “什么都没变。缺乏变化的要素。”

  “好像确实如此。”

  他慢慢喝着纸杯里的咖啡,我漫无目的地看着那些像出了毛病的报时挂钟似的、叽叽喳喳吵个不停的学生们。那些空洞无聊的语言不停钻人我的耳朵,让我昏昏欲睡,而吸进嘴里的过滤薄荷烟也是令人无精打采。

  “教授也还是老样子吗?”

  我在困意中听到他这么说。我拿过放在一旁的铝合金烟灰缸,把烟灰弹落到里面。

  “黑头发和寿命确实是在减少,我这个旁人能看到的只有这些。”

  我打了一个哈欠。看到我张着大嘴的样子,他笑了:“真是一点儿没变。”

  我抹去打哈欠渗出的眼泪,问道:“什么没变?”

  “就是这种大大咧咧的性格。两个人正面对面说着话,也没想到要忍住哈欠,掩饰一下自己的厌倦。”

  “你是说我脑袋迟钝吧?”

  “我是说你大大咧咧。原来不这么觉得,现在我觉得你就是个大大咧咧的人。以前我认为那是迟钝,是因为我太幼稚了吧。”

  “是吗。”我点点头,想让自己回忆起和他分手的原因。

  我是大学三年级的夏天开始和他交往的,四年级的夏天便分手了。但是交往也好分手也好,我似乎想不出究竟出于什么原因。我想那大概都是些非常琐细的事儿吧,比如打喷嚏时的模样颇有魅力,我很中意;但吃面条的样子实在不雅观,我不喜欢,等等。不过也许并非如此吧,我不知道,因为我记不清了。

  “研究生院怎么样?”

  “不怎么样。”我回答。

  烟灰已积得很长快掉下来了,我伸手把烟在烟灰缸里掐了。

  “我一直想问你来着,”他的眼睛盯着我掐烟的手,说。“为什么你要上研究生院?我听说的时候吃了一惊,心想你怎么还会留在学校。”

  “问问去情人旅馆的情侣们就行了,为什么你们要来这儿。”

  “他们怎么回答?”

  “因为没什么别的事儿可干。”

  “哪有这回事儿。如果踏上社会,我想你肯定会有创造性的工作可干。”

  “创造性的工作。”我笑了起来,“这年头,最好别一本正经地这么说话,别人会真把你当成大傻瓜的。”

  他稍稍琢磨了一下我的话,像是无何奈何似地,也笑了起来,斜努着的口角露出同情的神色。他渡过了大桥,但我还在河的这边原地踏步,是这么回事儿吧?

  “还想问什么?”我问。

  再这么聊下去就没劲了。

  “没什么其他事儿吗?两年没联系了,打来电话说要见面,不会只是想重温旧情吧。”

  “啊。”他啊了一声,有些踌躇。“要去美国了。”

  “美国?”

  “嗯。也许快去了。”

  “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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