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昨日重现

以,在我18岁那年的春天,我做出了一个与自己年龄不符的鲁莽决定——离家出走,开始了半工半读的自立生活。但我想那也是早晚的事,就算没有那次口角,我迟早也会离开的。自懂事起我就讨厌父亲,同时我觉得父亲也同样讨厌我。

  “就算找到了,你打算怎么办?说不定这会给对方带去麻烦。说不定对方会说,我不认识你,不要你的什么遗产。”

  “那也没关系。我并不想强迫对方接受我的想法,也不打算硬要对方接受遗产。我只是想,如果我有什么力所能及的,我一定尽力为对方去做,不管是什么事。如果他们没有任何困难的话,那我就放心了,即使他们有困难却又不愿意接受我的帮助,那我也能够理解。总之,这是我的心情问题。”

  “心情问题,呵。”

  “是的。”

  “这心情可真不错。”

  “死期就在眼前了,就让我心情好一回吧。如果身前留有遗憾死后就成不了佛了。”

  真山澪。

  我低头看着摊开在膝盖上的写生集,这时我才明白,不,应该说才领悟到,这幅画与前面两幅画,为什么看上去如此不同。那是因为父亲,我想,那是因为父亲爱过这个女人。

  “有什么线索?”

  “答应为我做这件事了?”

  是父亲开口求我的,但现在他却感到很意外似地,提高声音问道。

  “有什么办法。”我面露不悦地回答。

  “不胜感激。”

  父亲竟向我深深低下头来。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完全没有料到,我有些不知失措。

  “不知在什么地方还有一个从没见过面的兄弟,这感觉可不怎么好。这是我的心情问题。”

  父亲抬起头,微微笑了。

  “有什么线索?”

  我再次问道。

  “线索不多。”父亲凝视着对面的墙,像是在记忆里搜寻。

  “三十五年前,她住在横滨,元町边上的一所旧公寓。当我后来去找她的时候,她已经从那儿搬走了。那时她上的是音大,也退了学。多摩音乐大学。她曾经希望成为一个钢琴家。”

  “回父母的老家去了吧?”

  “和我相识的时候,她的父母已经去世了。她没有可以投靠的娘家。”

  “那她朋友那儿呢?”

  “有个叫久慈的女孩,她们是大学的同级生,很要好的朋友。我们三个人一起见过好几次。永久的久,慈爱的慈,久慈。告诉我她怀孕的就是这个人。”

  “那位久慈女士真的不知道她的下落吗?也许只是不想告诉父亲吧?”

  “也许是那样。”父亲点点头。

  “但是,我不知道久慈女士现在在哪儿。”

  “还有其他线索吗?”

  父亲默默地摇了摇头。

  “她喜欢什么,讨厌什么?”

  “这也能成为线索?”

  “我想作一下参考。并不是对自己的父亲曾经同什么样的人坠入情网感兴趣。”

  父亲苦笑了一下,可那个苦笑倒让父亲显得年轻了几分。

  “喜欢的东西是肖邦和满天星;讨厌的东西是交通工具,所有的。”

  “交通工具?”

  “她晕车。一上车就晕。”

  爱上了一个喜欢肖邦和满天星、又会晕车的女钢琴家的青年画家,将这个青年画家和现在的父亲连接在一起的,是三十五年的时光。我无论如何都难以对这三十五年的时光心存好感。不知道父亲自己觉得如何。我胡思乱想了好一阵子,才觉得自己眼下考虑这些毫无意义,不由得摇了摇头。

  “那么,期限呢?”我合上写生集,问父亲。

  “一个月到三个月之间。”父亲若无其事地回答。我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个期限比我预想的短得太多。

  “能知道以后的事就不错了。”

  父亲见我倒吸了一口凉气,淡淡地笑了:

  “我的父亲,是一下子就去的。那天,他突然昏倒在地,被送进了医院。两天后我去医院探望的时候,人已经死了。而且直到临死都没有醒来过。和他相比,我还算幸运,能知道自己的大限,还可以有个准备。”

  父亲是在逞强,还是真心这么想,我不知道。但不管是逞强还是真心这么想,这番话都符合父亲的一贯风格。

  “是吗。”

  我把倒吸进去的凉气又长长地吐了出来。

  “这个,我借用一下。”

  父亲点点头。我拿着写生集站起身来,从墙上的衣帽钩取下夹克,正想和父亲道别,病房的门打开了。

  “噢,你在啊。”进来的是二哥和也。大学毕业后,和也在别的公司“修行”了两年,然后进了父亲的公司,现在他正管理着位于吉祥寺的一家进口杂货店。我赶忙用外衣将写生集裹了起来。

  “好久不见啦。”

  “啊,确实好久没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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