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
“嗯。”
“什么都不对他说?”
她垂下眼帘。
“最后见面的那天,”她说,“我让他画了幅画,画的是我。”
她抬起低垂着的眼睛,脸上露出了笑容,仿佛在说:这已经足够了吧?
是的,已经足够了。在今后的岁月,她将一直追随着那个离开自己的男子,哪怕永远没有相逢的那一天,她也能追随在他的身边。多么地伤感。我知道那所有的一切。
“一起走吧。”我说。
她拿起旅行包站起来,环顾着空荡荡的屋子。最后,她回过头静静地看着我,问道:
“可以握住你的手吗?”
我点点头,握住她伸出的手,慢慢朝门口走去。我套上运动鞋,用另一只手伸向门把,她突然用力挣脱了我的手。我转过身,她的脸上挂着似哭又似笑的表情。
“对不起,请再等一下。”
她闭上眼睛,好像在竭力抑制着涌上心头的一切情感,深深地吸了口气。一次又一次,她的肩膀在上下起伏着。
听我说,我……
我紧紧握着她那纤细的手,看着慢慢做着深呼吸的她,在内心深处对她说:
我非常喜欢现在的你。即使他不再需要现在的你。即使他将会选择其他什么样的人。我非常喜欢现在的你。即使有一天,你自己也不再需要现在的你,忘记了现在的一切。我还是非常喜欢现在的你。
她的肩膀停止了颤动。
“谢谢。”
她看着我,好像已经把一切都藏到了心里。至今为止的所有痛苦、感伤、爱恋,以及对于将来的所有不安、胆怯、困惑。所有的一切都藏到了她的心里。而这一切,终有一天也会从她的心里消失的吧。
“行了,没事了,走吧。”
我点点头,推开了房门,和她一起走出了屋子。
“想不到,比预想的要容易。”
她看着自己那跨出房门的脚,笑了。她那扬头看着我的脸上浮现着的笑意,渐渐变得淡薄了,我握着她的手也慢慢失去了质感。我忽然听到哪儿传来鸟叫声,她也向着叫声的方向望去,然后缓缓说道:
“我说,如果,如果有一天遇到了他,你能代我转告他吗……”
“嗯。”
最后,她那蠕动的嘴唇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便从我的世界消失了。我一个人站立在濒临倒塌的破公寓前,心里挂念着独自一人站立在那座半新公寓里的她。那个就那么一眨眼的时间,突然从她眼前消失了的男子,她都记住些什么呢?至少,三十五年后的一天残存在她脑海里的那点印象,会让她轻咬着嘴唇追忆片刻。而三十五年后的我,大脑中又会留下怎么样的记忆呢?我不得而知。我握紧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至少现在不要让它消失,那依旧留在我手心深处的质感。我紧紧地攥着双手。
恍然间,我觉得屋子里好像还有人。我返身走进屋子,但是,当然,屋子里谁也没有,只有放在破朽的窗台边的那束鲜艳的满天星。
“是吗。”
父亲只说了这么一句,点了点头。我低头看看楼下的庭院,看不到护士,也看不到那只猫的影子。我又抬起头,只见天空被厚厚的乌云遮盖着。天气预报说今天半夜将要下雨,我想,漫长的梅雨季节就要来了吧。我抽身离开趴在那儿张望的窗台。
“我没问她住在哪儿。反正也没必要问吧?”
“是啊。”
父亲点着头。我想告诉父亲,我在寻找真山的时候认识了一对年轻恋人的事,但我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我问道:
“那个时候,如果没和真山女士分手的话,你认为那会怎样?”
“是啊。”父亲说,“如果那样的话,就不会与你母亲相识,也就没有你了,就这点不同吧。”
“就这点吗?”
“是的,就这点。”父亲说。“这也就是我一生的所有。”
“听上去好像太平凡了。”
“不是这样。对我来说,已经是非常奢侈的人生啦。”
父亲说着笑了。他的脸看上去有些古怪,我也不由得笑了。和真山女士一样,父亲只有在笑容里,还留有当年的面影。这样,大概也不错吧。
“我要走了,得去打工了。”
“噢,麻烦你啦。”
“没什么。”
走出病房前,我又看了一眼父亲,他已闭起眼睛,准备入睡。我再次考虑是否把认识了那对恋人的事告诉父亲。那时,最后她芳唇微启,到底想诉说什么?我想父亲也许能告诉我。我想开口询问,但最终还是放弃了。无论如何,那是一句应该由我自己去思索的话。我想,总有一天,在这个世上,我会悟出这句话的。
“您休息吧。”
我这么说了一声,便轻轻地关上了门。